梁進發媽媽心口堵着一把燥燥的幹柴,等着一個火撚子讓自己痛痛快快爆發噴射。撒潑打滾,謾罵詛咒,那種爽快浸到她的血液裡,隔段時間不鬧騰就覺得身上粘粘稠稠地不爽。可現在越來越文明了,越來越法制了,讓她的制勝之道漸漸少了市場。
想當年,農村裡能撒潑打鬧就沒人敢惹,她的潑辣并不出衆。後來找了男人跟着進城打工,租個鋪頭,賣些小零碎,她也學得客客氣氣,男人也悉悉縮縮不敢惹事,隻有城管隔三差五來收費,名目多了,終于惹到她發毛,大展神威鬧騰了幾回。
俗話說:橫的怕愣的,愣得得不要命的。遇到不要命的賤女人,城管也怕吃虧,繞道進行城市管理。周圍小鋪的小老闆還崇拜上了老梁家的女人,以為她是除暴安良的婦女代表。老梁家的于是萌生了“代表”大家的心思,心思還沒發育完整,小鋪主人死活不再租給她,她從安安穩穩的小老闆娘變成走街串巷的流動小販,至于商鋪主人不租給她跟城管有沒關系,她的腦子沒往那上繞。
從那以後,日子越過越粗糙,男人的工錢也是半年沒見到,越不給拖欠得越多,越不敢走人。男人安慰他說,頂頭老闆是渭城數一數二的大人物,不會欠工錢不發。一拖二拖,兒子讀到初中了,接過來不久遇到政府解決民工子女讀書的問題,趕早不如趕巧,兒子竟然進了一所好學校。夫妻二人突然覺得生活有了奔頭……
梁媽媽的脾氣漸漸壓到肝膽脾裡。兒子讀了初三,更不能随便罵人,她在學着笨笨拙拙地做好人。如果兒子像書上寫的那樣金榜題名,她往後的日子可就不一樣了。收斂的日子讓她心裡憋着一股勁,捉襟見肘的日子又讓她忍着一肚子氣,總是看哪哪不順,又找不到理由狠狠發洩一場。
兒子轉學的事像火炭卡在嗓子眼裡,吐不出,咽不下。她覺得上當受騙了,可是文明人的騙不叫騙,隻能叫“上當”。她似乎是“上當”了,可這個“當”又是自己找下的,怎麼辦?
她很想讓陳老師幫她分析一下,可看到陳老師笑咪咪地又很慚愧。她從不把臉面當成金貴的東西,可有兒子這一層,得罪老師就是跟兒子過不去,這麼淺顯的道理她還是懂得。
但是,讓别人生出慚愧自卑的東西都不是好東西,都要打翻在地狠狠踏上幾腳。
她是農村人,她太知道了。女人太漂亮就是錯,就得弄臭她;男人太有錢了也是錯,就得分給大夥;兒女太聰明俊俏了也不行,就得打他罵她他欺負他……槍打出頭鳥,人踩地中龍。大夥兒一起受窮,一起吃苦,一起醜怪刁鑽,日子就太平了……
她在這種“太平”裡長大,習慣了這種太平,但讓她從這種太平生活中脫離,過上“出頭鳥”的生活,她也樂呵,夢中都要笑醒。
怎麼辦?她怕了陳老師,弟弟又是壞慫,男人在醫院裡,沒人可以幫她出主意。
那就想想怎樣找錢的事。
不能再找陳老師要錢,她男人又是個狠人,包工頭又不肯付醫藥費……梁媽媽的腦子突然閃過一道光。
太好了!怎麼早沒想到!沒錢是吧?那就找有錢的人要!
反正就應該他給。他的工地,他請的包工頭,包工頭不負責,不找你找誰?說什麼渭城首富,不拿出醫藥費,我不要臉,也丢你一回人。
舍得一身剮,還旋不下二兩肉?哼!
一身本領終于可以大展神威了……
裘江的手機裡突然跳出一個熟悉又陌生的電話。他擔心自己眼花,閉下眼又睜開。沒錯,正是他的前老闆敏慧。裘江又停頓幾秒,迅速按下接聽鍵。
不出意外,二人先是寒喧問候,敏慧快人快語,立刻直入主題,問高振海跟他聯系了嗎?裘江說沒有。敏慧猶豫一下,問:“可以見面聊嗎?”
“當然可以。”
出問題了,裘江想。心裡隐隐約約有點高興。
怎麼現在才出問題?又有點小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