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曉明不再胡咧咧。教書時間一長，最容易犯的錯誤就是跑題。老師們反映待遇問題會跑到師德上，反映學生霸淩問題會跑到學校招生上，反映沒有處罰的教育導緻教育無用時會跑到愛心無價上，反映某某人失蹤某某人人間蒸發會跑到關注心理健康上……總之，世上無難事，一跑天地通。

嶽曉明相信隻有陳芷汀能明白他的憤怒，但他又不願跟陳芷汀細說，為18塊錢差點揍賈晴一拳，這個憤怒與孫悟空的弼馬溫相比實在渺小之極，哪裡配上得跟齊天大聖比，一根毫毛都比他一年的收入大得多，還18塊錢！

他把寫好打印出來準備潤色的稿子扔一邊，“噼哩啪啦”壘着方塊字，渲洩自己的憋悶和怒火。鄙視了應該鄙視的人，清高了自以為清高的自己，關機，打球去。

一個短發女生蹦跳着過來找嶽老師要作業。

“老師老師，今天作業寫什麼？”

嶽曉明不得已站下腳步。昨天的作業還沒改完，今天又要寫新作業。嶽曉明按捺住怒火又坐下，抽出《名著閱讀一本通》。

“看《水浒》故事概要，特别是魯智深和武松的故事，做閱讀三篇，自己對答案，明天上課檢查。”

“嗯！”女生瞪大亮晶晶的眼睛，“老師你記得要檢查噢。”

嶽曉明一瞪眼：“老師忘了你負責！明天，記得提醒老師！”

“好的！我保證！”女生不管他憤怒的黑臉，用力點點頭，笑嘻嘻得跑了。

嶽曉明的怒火被女生的傻笑平息了。為這麼點事，扔下作業不改，還對着學生黑臉。好在女生沒心機——呵呵，也許恰恰是有心機，不計較你是豔陽天還是打雷電，看見你在就高興。也不知天天高興個啥。

若讓學生知道嶽老師為18塊錢怒發沖冠，比蘇大學士被一個屁打過江還更可笑。嶽曉明自己笑起來，安穩坐下，拿出一沓作文看起來。

餘怒未消，大腦神經元受到強力刺激，電路暢通，反應神速，不僅看得飛快，下筆寫評語也如同要飛起來，把平時抓耳撓腮無法下筆的痛苦一下沖沒了。不知不覺，半個班看完了。

“吃什麼靈丹妙藥了，改這麼快，都不敢打擾你。”陳芷汀不知什麼時候坐在身邊，伸手拿過幾本翻着看。

“哇！寫這麼多評語？看不出你龍飛鳳舞的時候比認真寫的字好看許多。”

嶽曉明也湊過去看，才發現自己的字竟然變得神采飛揚，在内斂中蘊含着飛揚跋扈的嚣張。

“我學過毛體，沒學成，後來也不知怎麼能把字寫好，就亂寫，沒想到今天寫成‘體’了。呵！這才真是失之東隅收之桑葚呢。”

“憤怒不僅出詩人，還出書法家呢。我爸一朋友，就是被打倒時天天寫檢查，抄大字報，突破自我，一舉成家了。”

“那當然。藝術都是情緒的産物。”

嶽曉明洋洋得意，捋捋頭發，想起好久沒給汀姐飛媚眼了，立刻側臉扭轉35度，向上傾斜15度，微微耷拉眼皮，顯出歐式眼的無限魅力，再輕輕一眨……

他設想的理想境界是閉上一隻眼而保持另一隻眼的冷靜，像《大話西遊》裡的紫霞仙子，可惜不是專業演員，沒有練過眨眼的基本功，把俘獲人心的飛媚眼變成了擠眉弄眼。

陳芷汀已經幾天不開心了。回到家裡心口就沉甸甸地難受。原本可以跟徐珊說說話排遣一下，那天塗亮莫名坐了一會，讓她莫名地不方便聯系徐珊……正是百般不得解脫之際，嶽曉明飛來這一媚眼，讓一向斯文保守的她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前仰後合，拍桌子抓書本，直扔到嶽曉明身上；笑得眼淚唰唰流下來，不知是快樂的淚，還是樂極生悲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