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主任終于找陳芷汀談梁進發、孫兢和康季明的事。

陳芷汀以為領導忙，讓時間幫忙處理麻煩事，自己也不好再提。吳主任不怕事，讓她心裡也有了底。

學校關着——不對是管着——幾千号人，遇到犯混的、不講理的、天生壞種的，都是常态。不知何時起，“常态”成為教X部門的祖宗，隻要上報，立刻同仇敵忾，站到老師的對立面。“祖宗們”喊打喊殺，某部門收拾殘局，沒有趴下的踩幾腳，低頭認罪的直接開除。“祖宗”們的父母正要洋洋得意，發現為控制“祖宗”，知識的樂園偷偷上了鎖：為預防打鬧出意外不得跑動，為預防抑郁跳樓不得出教室，為預防老師批評造成精神傷害都得哄着，為預防考試成績低再次傷害不公布成績……你平安我平安大家平安……進校園隻保平安，出校園各憑天命，三觀知識和禮儀，都到社會的大熔爐裡，熱辣滾燙地現學現賣吧……

吳主任沒有把孫兢出校的事讓她背鍋，已經是她幸運了。

梁進發暫留學校讀書，待其父母想通了自己提出轉學再走，不提出就等到學期結束才轉走。

孫兢停課反思後家長來學校交了保證書，明天回來上課，若再有違紀現象，回家長期反思。

至于康季明，紅燈區事件發生後，陳芷汀都沒有理她。聽說當晚回宿舍路上就給吳主任跪下了，哭求她不要告訴父母，如果告訴了就死給主任看。

康季明塊頭大，吳主任拉不起她，擔心學生跪她的情景被黑暗中的某人看見拍照，又急又恨，後悔沒有當時就叫父母接回去。接回去出事是家庭的事，跪她出事就得自己頂缸。下保證說誰都不告訴。

“我不要跟陳老師談話。我對不起她。”康季明像是要死在地上，沉重的屁股像影子一般跟校道融為一體。

“好！不讓陳老師跟你談話。你快——起來！”吳主任的手心都是油汗，更拉不起她。

康季明臉色慘白，渾身發抖。吳主任直覺還有别的事。問出來不告訴家長，日後出事她得負責；告訴家長擺不平，弄出事來還是她的責任。

網開一面吧，你好我好大家好。中考一畢業，天大的事都得父母擔着。

陳芷汀看見康季明就不舒服，不舒服也得忍着。康季明如白天出遊的小老鼠，心驚膽戰了兩天，什麼事都沒發生。

真的沒事了？下跪沒人看見，等于沒有。放心的那一刻，眼睛裡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神秘。

陳芷汀看在眼裡氣在心頭。那麼大個活人，怎麼透明？繼續不理她，希望她能主動找自己承認錯誤。

康季明在迷途上走得正嗨。僥幸過關讓她以為違紀就是這麼回事，哭哭鬧鬧擔心兩天，就過去了。

孫兢回來連檢查都沒做。大約是我家沒錢，主任懶得理我。想到有錢有勢有前途才有資格被教育，平頭小老百姓将來在底層混，不需要高大上的道理，她又開始渴望陳老師的批評。

她幻想着痛哭流涕地做檢查。通過檢查，同學們才能知道她去了哪裡，才能通過安慰她表達遺憾和羨慕，才能明白老師對她也有殷切的期望。這一切都成為往事，她才能做到真正的脫胎換骨。

什麼事都沒發生。逃課去紅燈區！那麼大件事，在東正中學的曆史上可謂首例，沒有學生做檢查，沒有學生被處分，沒開家長會和年級會，風平浪靜地過去了。

她不禁後悔對主任的那一跪。相比被所有人忽視，她甯可接受嚴肅的批評。

一如既往的課堂和大笑，沒有人發現她變了，她長見識了。她希望有資格被教育，被批評。她明白批評和教育都是在乎的表現。她盼望孫兢回來，通過他的言語證明她見識了花花世界，讓同學知道，她的世界已經打開了一扇窗，通向富貴奢華……

回來後的孫兢上課就睡覺，物理、數學偶爾聽一聽。老師們見慣不怪。

康季明在跑操時看向3班的李小美，想過去跟她勾肩搭背，如果有同學問她怎麼跟李小美好上了，她就可以意味深長地講講那一夜了。可惜李小美根本沒有意識到她的存在，她回到班裡在孫兢身邊徘徊，終于引起孫兢注意。

“滾！一身臭汗氣，熏到老子！”

康季明把龐大的身軀縮回座位，瞄着同樣汗津津的薛靓靓和胡李高明在孫兢身邊走來走去，孫兢的眼珠跟着她倆轉，她倆好像沒看見。

康季明歎口氣。平常總是跟在班長後面嘻嘻哈哈，因為班長總是圍着老師轉，也不敢跟了，憋得她都要抑郁了。

怎麼辦？向老師承認錯誤？被爸爸罵一頓也行啊。這事過去了，她才可以做回無憂無慮沒心沒肺的康季明。

嘈雜的教室，在康季明眼裡，變得空蕩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