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江睜開眼。又是新的一天。他收起伸展的手臂，小心不碰到身邊躺的女人。她似乎還沒醒。

搔搔後腦勺，扭扭肩膀，摸出手機上洗手間。

肯定又是數不清的未接電話和滔滔信息，沒想到竟然雲散風清，什麼都沒有。他先是輕松一刻，然後疑慮重重，還沒想好怎樣聯系紋紋，手機響了。

“裘主任，一個年輕女士找你，告訴她你離職了，她不信，坐在接待室不肯走。”

裘江提高聲音回複說馬上過去。推門告訴正坐起來的陳芷汀，柏水鎮打來電話，有客戶執意要見他，正好有事要找李仲水聊聊，回去一趟吧。

陳芷汀點頭說去吧。裘江準備好要出門時，看到陳芷汀洗漱好了，正往臉上均粉。厚了太搶眼，薄了不好撲，她翹着手指很專心。

看着汀姐在脂粉的幫襯下漸漸明媚的五官，裘江感覺怪怪的。掃一眼放在床邊上班穿的時裝，正是昨天買的。不就幾節課嘛，花枝招展的，給誰看？還老師呢！

裘江心裡有點堵，一言不發地回到鎮上。

推開接待室的門掃了一眼，一個二十來歲的姑娘歪坐在沙發上打遊戲，噼噼啾啾的聲音顯示戰況激烈。姑娘皮膚略黑，深眉狹目、嬌小玲珑，年齡與紋紋相近。

裘江不認識。再細看看，臉上的神情與蔣紋紋也有點像。

“我是紋紋的同學加閨蜜，叫我蓮子吧。她給我地址來這裡找她，到了卻打不通她手機。她跟我說過你，說你是管事的，我就找你。”

裘江有點惱火。幸虧沒人跟進來，否則知道他在外面自稱為律所“管事的”，李仲水不計較，他也沒面子。

昨天下午陪紋紋，如膠似漆後回家，一通酒喝下來，又跟老婆魚水之歡。

裘江一會思慮澄澈，拿定主意；一會又難以割舍，左右為難。他想先晾一晾紋紋，或者等她又打來死亡連環Call時再談條件。

裘江果然幫她聯系蔣紋紋，手機果然關了。他還沒在新城區租房子，回市區都是住酒店。裘江先撥打酒店電話，沒有人接聽，又撥打鎮上還沒退的出租屋電話，鈴聲響到準備挂斷時，通了。

裘江一愣。他打算走個過場。找人了，找不到，你該忙啥忙啥去，比如旅遊，或者去見其他人。

紋紋弱弱地說，你隻訂了一夜，我沒錢繼續訂房，又發燒了，回來看病，吃了藥在休息。

裘江預備好的鐵闆心腸變成土坷垃，電話裡隐約的抽泣聲如淅淅瀝瀝的小雨，讓土坷垃變成泥漿，他又攪不清了。放低聲音安慰幾句才說，有女同學找你，叫蓮子。

紋紋靜了幾秒，立刻跟女同學通話，讓女同學等她過來。

裘江聊約聽到電話裡紋紋的聲音有點尖銳，但或許是高興吧。他把蓮子請到一個酒店，邊聊邊等。

“思不思木又見鍋這麼黑滴蓮自？所以餓是咦枚來子遙遠滴過去滴固蓮自，你可要愛惜噢！”（是不是沒有見過這麼黑的蓮子？所以我是一枚來自遙遠過去的古蓮子）

蓮子活潑又俏皮，一口濃郁的陝西話拉近了兩人的距離。裘江是甘肅人，家長話與毗鄰的陝西地方土話有點像，聽到熟悉的方言像見到家鄉人。他并不想回到生長過的土地，但血液裡的親切感被喚醒，也用久違的方言與蓮子聊起來。

紋紋偶爾說說西安普通話，對土味濃郁的陝北方言不屑于講。

蓮子一邊叭叭說話一邊翻看菜單，對所有沒有吃過的菜式都報以驚歎：“香辣蟹，幹煸羊肚，聽着就好吃。西冷牛扒——哇，紋紋吃過嗎？吃過！真好命噢——

“你們同學在一起不開美食會？”

“窮學生沒錢開，有錢人天天美食不用開。”

“那你倆是屬于——”

“半吊子吧。不用寫苦逼的人生劇，也沒得演豪門的恩怨戲。哎，我們倆呀，有點錢就去吃涼皮肉夾馍羊肉泡馍。”

裘江點好菜，邊等邊跟蓮子聊。蓮子像一面鏡子，把紋紋身上的優雅抹掉一層。和紋紋吃過N多次高檔飯局，紋紋的表現都是從容淡定，見慣不怪。如果蓮子是她的鏡像，她身上似乎少了點率真。

裝呗。吃飯時裝，其他方面……似乎還行吧。

紋紋整裝一新到了。裘江對她穿金戴銀不吃驚，吃驚的是，紋紋臉上的傷全好了，精神氣質也完全複元，跟他離開時苦情無助、電話裡柔弱多病的形象判若兩人。紋紋用下巴颏示意裘江看手機。

裘江聊得熱火，竟然忘了看手機。紋紋在短信裡提醒裘江不要講她被冤挨打的事，有損他的面子，還告訴他，會用化妝品遮蔽傷處，燒已退了，請他放心。

裘江忘記了要擔心了。看着前天受傷的部位，遮蔽得非常好，可見化妝品的品質很好。

“不是說你下周才到嗎？”紋紋臉上出現遲到的笑容，臉上的脂粉更顯出底色的蒼白。

“跟男朋友吵架了，他要跟我一起來，我就提前跑路了。”蓮子撇撇嘴，羨慕地盯着紋紋的金項鍊、金鑲玉耳墜和金手镯，又審視地看着紋紋坐到她的對面，與裘江挨在一起。

“怎麼沒點我喜歡吃的甜品？”紋紋用胳膊肘碰碰裘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