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當!當!
裘江猛然坐起來。起得太猛,耳朵嗡嗡直響,他用手按住耳孔,緩了一會,才算清醒過來。
這一回,終于沒有夢到獨眼女人。
夢中困擾他的,是一口宛如大圓桌的笨鐘。笨鐘懸挂在幽黑的尖頂樓房上。笨鐘一邊咔咔走,一邊盯着他看,看得他有點害怕。他想走走不動,想喊喊不出,着急地四處張望,竟然看到陳芷汀穿着碎花連衣裙,走在校園草坪的小徑上,他心裡一松,飄了起來。他看着陳芷汀的方向,身子卻随風飄向相反的方向,他想落到地上用腳走過去,隻聽“當當當”幾聲巨響,笨鐘敲響了,驚得他魂飛魄散,直接從夢中醒來……
“我再睡會。”身邊傳來女人的喃喃聲。裘江向枕邊看去,果然是蔣紋紋。滿頭的亂發翻在枕頭上,隻露着細白的脖頸。裘江有一把捏住的沖動。
亂發随着翻轉的動作,散發出汗液和香水混合出的氣味,是一夜混戰,發酵過頭的濁香。
裘江有點氣悶,太陽穴像針刺一般痛疼。他緩緩神,動作緩慢地下床去洗手間。腿有點發軟,他不相信這是真的,一定晚上做夢壓住了。
按照計劃,律所的營業執照應該辦好了,不知哪個環節出了問題,遲遲沒有批下來,裘江心裡着急,約了敏慧聊天。
“你不回家了?”敏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裘江有點惱火。同行是冤家,真是一點都不假,仿佛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同行的眼皮子低下。他沉住氣,擺好餐具,先倒兩杯檸檬水,再取出紅酒,各斟一杯。
解開西裝扣,坐好,坐正。
“她跟蹤我。這點不能原諒。當然,我也有行為不妥的地方,但是——”裘江的腮邦子鼓起來,又放松。端起檸檬水,啜飲一口。
“誰?你的助理,還是你太太陳老師?”
敏慧臉上的表情讓裘江覺得自己在她眼裡像個傻瓜,幹脆不回答她的提問。
敏慧看他又喝了一口水,竟然笑起來,“喝酒呗”,她邊笑邊說,說完自己端杯一口幹完,然後繼續笑,笑得抑制不住,笑得咳嗽起來。敏慧不是漂亮女人,氣質如寒竹,眼神如刀鋒,更讓她愛擺出冷若冰霜的模樣,此刻忍俊不禁,讓她犀利的神情也添了一些妩媚,竟然可愛親切許多。
裘江欣賞她的淩厲風格,也願意欣賞她的美,可此刻面對美起來的敏慧大姐,他的臉卻不管不顧地黑起來。
牛扒上來了。裘江一口幹完杯中酒,低頭切肉,不理她。
敏慧終于止住笑,看着坐在對面高大俊朗——在她的眼中,裘江算是大帥哥。呵呵——氣質如自己一樣冷峻的男人,慢慢說:
“我有個老朋友,他的侄女在東正讀書,上初三時,他想請班主任吃餐飯,預約了幾次都沒約上,他很生氣,跟我抱怨,說初三老師怎麼可能忙成那樣。我想,現在,應該更忙了吧。所以,能有時間跟蹤拍照的,自然不是陳老師了,但若是蔣助理,又說不過去,所以我——呵呵,所以我——呵呵——”
敏慧又咳嗽起來。
裘江放下刀叉,看她笑得眼睛拉絲,不吃了。
“哎喲——我隻是說說實話嘛,至于嘛。若是心虛,你盡管走!”敏慧瞥了他一眼,低頭切牛扒,不再看他。
裘江靠着椅背,呆了幾秒。敏慧這一瞥出乎他的意料。若是平時,他肯定忍不住取笑她,也順便耍耍酷。他知道,在她的心中,他依然是當年跟在身後東奔西跑的愛徒。他成熟了,她也更犀利了,可當年的情份,在見面坐下四目相對時都知道,還在。
裘江緩下臉色,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放下酒瓶的那刻,又舉起來,給敏慧倒了一杯。二人碰過,各自飲盡,再不說家長裡短的事。
刀叉輕輕撞擊的聲音在裘江耳中格外清脆。大堂裡舒緩的音樂,服務生和食客來回走動的腳步聲,送菜上桌時的擺盤聲,敏慧耳語一般的緻謝聲,在他的周圍形成一道牆,屏蔽了跟蹤之外的所有思緒……
跟蹤是一項需要長期蹲守的專業活,再加上拍照,更是專業中的專業……
那些相片的角度……除了跟在身邊的第三者,還能有誰可以抓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