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片清晰的場景，像冷冰冰的白骨魔爪，在漿糊般的腦袋裡攪動，扯着男人的脊梁骨往下撕皮。

黎昌盛看見自己為了一條送出去的項鍊，搭進去下輩子。經過那個黑沉沉的夜晚，平靜得有點單調的生活将成為幸福生活的模版，活在他的記憶裡。

他突然領悟了一個哲人的話，他說幸福是過去式。人人都在追求幸福生活，怎麼可能是過去式呢？他此刻才明白。幸福是求不到的，幸福不在未來，不在當下，幸福是對比出來的，隻能活在過去。對于絕症患者，幸福就是陽光下的跑跳散步；對于家破人亡者，幸福就是一家三口在草坪上慵懶閑坐；對于生意失敗者，幸福就是烙在腸胃裡的油條稀飯炸醬面、面皮燒餅biangbiang面……對他而言，幸福就是傻瓜兼魔頭的老婆大人，把他關在籠子裡，守着他過平常日子。

完了。全完了。

蔣紋紋在街上大喊大叫，狀若瘋狂。

夜色蒼茫，燈光迷離，大街上車輛漸漸稀少，車速卻漸漸加快。每一輛疾馳而過的燈柱都像倉皇逃跑的鐵獸，呼地一閃就竄進夜的帷幕。他焦急萬分又無可奈何，看着瘋狂的蔣紋紋，要提防她沖向迅疾而過的燈柱，又不敢拖住她、抱住她。夜色越來越深重，他終于不管三七二十一死死抱住她，硬拖進出租車裡。

他心裡有個小算盤：裘江是他的頂頭上司，如果幫他處理好棘手的女人，對他的器重，應該超過豐玲玲，然後……事實證明，想像越精緻，現實越雞毛。

進入“藏嬌”的“金屋”，黎昌盛摸索着開了燈。房間的裝修和家具都很時尚，符合蔣紋紋的品味。還沒看清通往卧室的走廊，醉醺醺的蔣紋紋準确按下剛開的燈。

房間沉浸在黑暗中。小區花園的燈光斜照進陽台，襯得她像一條妖豔的影子。黎昌盛的眼睛慢适應了黑暗，可以看出桌椅的擺放，就着昏暗的光拉過一把餐椅坐下，氣得直喘粗氣。

“阿盛，來，我倆接着喝！”

賤貨！神經病！死八婆！誰要陪你喝酒！

“陪我喝三杯酒，給你想要的自由。”

蔣紋紋踢掉高跟鞋，扭曲着身段，從櫃子裡拿出一瓶洋酒。他不想跟她糾纏，送到家就是盡責了。蔣紋紋看他站起來，立起兩道柳葉眉，大跨步走到門邊，抽出鑰匙“咔嚓”鎖上門，順手把鑰匙溜進内衣裡。

在昏暗中，依然能看出黎昌盛變了臉色。

什麼意思！還想勾引我不成？

昏昧的光線下，蔣紋紋無限貼近。黎昌盛立刻伸手接過酒杯，用酒杯做盾牌擋住黑影。他嗅到濃郁的香水味、汗味、酒味……他一仰脖子喝完了杯中酒。

“好樣的！”

蔣紋紋“叮”地一下碰了碰他的空杯，也一飲而盡。拉長的脖頸在隐約的光亮中顯得更加細長，彎曲的暗影給人一種扭住它、折斷它的沖動。

接過他的空杯，一扭一扭地倒第二杯酒。看着昏暗中更黑的背影，黎昌盛有一種不知身在何處地錯覺。

這杯酒倒得很慢。端着酒杯走過來時，影子的裙 帶落下來，背後的反光讓前面凹凸分明，凹下部位的黑暗更加深重，深得像無邊的黑夜。掉進去的睡眠一定又深又長。

第二杯酒進入腸胃的速度加快了。黎昌盛有口渴的感覺。讓他厭惡的女人變得有點神秘，有點魅惑。放下杯子時，蔣紋紋已經脫下裙子，黑色蕾絲邊的内衣襯得皮膚像絲一般光滑。

酒在腸胃裡翻滾，剛剛喝下的酒讓口中變得幹渴。

蔣紋紋搖散滿頭的卷發，爆裂般的亂發讓微弱的光線發出銀色的光芒。卷發的影子貼近，黑色蕾絲襪壓到腿上。

“最後一杯。喝完——你就——可以走了——”

黎昌盛用力推開她。他找回了自己的厭惡。趁着自己還有點理智離開這裡。走到門邊拉門，才想起來蔣紋紋已經把門反鎖上了。

第三杯酒逼近了。為了讓自己掌握主動權，他迎上一步奪過酒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