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看來,倒要感謝裘江的背棄。若與裘江恩愛如初,再次見到前男友,縱然心緒波動,也隻能藏在心中,客客氣氣見面聊天道拜拜。人生再無相逢日,從此蕭郎是路人。
陳芷汀鼓足勇氣擡起頭,盯着眼前的笑臉、睿智的額頭、清俊的眉眼,抿嘴一笑,才微微低頭,避開他眼中的光芒。
前男友突然伸出瘦長的手指,劃過她的臉頰,輕輕觸碰後,歎息一聲收回手指。
他的手指不再冰涼,臉頰微紅,眼神茫然,眉宇是明顯的傷感。
陳芷汀握住他抽回的手,說:“終是又見面了,過去的事别想了。”
她終歸還愛着,不願看他傷心。
他解嘲般笑笑:“我現在看到的,隻有未來。沒有啦,什麼都沒有啦。”
“什麼沒有啦?”
“沒什麼。來,喝酒。”
五六杯酒下肚,陳芷汀放松下來,偶爾目光對視,也不再心口亂跳。
吃完飯兩人去爬山。
山不高,大都是青石條鋪成的簡易小路。葉落山空,林間疏朗,偶爾幾棵渾身紅色、黃色的樹夾在青松間,美得像幅油畫。風吹過樹林,枝條籁籁作響,幹枯的蘆葦披着淺黃外衣,聚集在山林凹陷處,用密集的低語聲表現它們的存在。
兩個人一起站住。舊日時光像老電影中的膠片,被蘆葦的密語喚醒,一幀一幀往前運行,無聲的影片消彌了時光制造的距離。
遇到一個小土坡,男友先爬上去,伸出手,拉住陳芷汀,上去後,替她撿去頭發上的草屑,又拉緊了一起走。陳芷汀掙了一下,沒掙脫,又掙了一下,男友回過頭,眼中是委曲,是責怪,還有點傷心。
陳芷汀不明白,他怎麼就傷心起來。
當年,明明是你——如此心神合一的密境,不要倒算情債了。
陳芷汀莞爾一笑,放任兩隻手的糾纏。
她發現兩人的手很想像,長而瘦,不軟不硬。裘江的手太硬,塗亮的手太軟,都不是她喜歡的男人的手。這個發現讓她擡起頭望向他的眼睛,又發現兩人的眼睛也很像,都是雙眼皮,略顯狹長,紋理清晰卻不深刻。
分手那麼多年,才發現他們的眉眼氣質如此相像。再回想他們的性情和愛的方式——他們如此相似。
他默默向上走,她默默跟随。
兩人都不說話,大腦和心神在語言的靜默中旋轉飛升。
神将靈體一分兩半丢入人間,在錯位的時空出生為人。人的成長是一場修煉,在修煉中尋找自己的另一半,合體之後彼此陪伴,走到□□生命的盡頭,靈體飛升,進入另一扇門,用完整的靈體開啟下一程的旅行。
她記得父親臨終前眼睛的光芒,他伸出手,朝向右側的上方,他說你來了,又說我終于找到你了。
父親的另一半在另一個世界的門口等他,一起開啟下一程的旅行。
幸運的人,在天賦本能指引下,很快找到另一半,卻在天意考驗中輕易松手,迷戀着青春、權力、财富、榮譽等等,在面對死亡和重生的大門時,發現這一世的曆練雙手空空。
下一世的輪回繼續尋找讓靈魂完整的另一半,才發現天意所賦予的本能已經在上一世虛擲,隻能在茫茫人海中瞎沖亂撞,變貓狗鳥獸樹石,依靠動植物的本能偶遇命定之人。三世之後,靈體因為無法合并,進不去更高等的生命場,隻能永遠寄托于肉體凡胎,在輪回中承受生老病死、愛别離、怨憎會、求不得的七種苦楚……這樣的人應該更多吧。
他們受神眷顧了嘛?輕易地找到對方。他們太年輕,不懂得珍惜,輕易放手,在漫長的歲月裡,與不屬于自己的人過着塵世生活。肉胎之享,柴米油鹽,七情六欲,他們各自曆練,不知生命有何的意趣。
此時此刻,陳芷汀才發現,十幾年了,他一直懸挂在心中最隐密的角落裡。
不說,不尋,不見,可是在夢中,一片片花海,一叢叢葦萩,哪一處不是他隐密的身影……
陳芷汀的眼淚默默流下,她不去擦拭,也不想停止。他感覺到了,依然什麼都不說。他的手,漸漸暖起來。
到了小山頂,他轉回身子,擁她入懷。
小徑幽僻,山林簡約,風聲舒緩,陽光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