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其他人沒有給曜靈緩沖的時間，剛才她折返的間隙小娟恍惚間似乎被鄰居說動，沒有過于激烈的掙紮，莊梅頂着幾個勸說居民的灼灼目光，再三确認小娟是否出于自願回去。

小娟呆滞地點點頭，緩緩抽出被問淵攥住的、皮包骨頭的胳膊。

原先倒地不起的中間男人此刻一打溜爬起來，頗為挑釁地掃了一眼洛森，被洛森暗暗撿起一塊石頭打在腿彎，一個踉跄在地上撲騰幾下才不至于摔到，龇牙咧嘴地回頭瞪了一眼。

問淵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剛想開口說點什麼，小娟在被中年男的手觸碰到的那一刻突然瘋了似的掙脫開，張開嘴“嗯嗯啊啊”地發出刺耳的銳鳴——

那是一小截殘留的斷面不規整，坑坑窪窪的舌頭。

曜靈遠遠望去，隻間空蕩蕩的口腔中抖動着一團淺藍色的肉塊。莊梅的角度恰好也注意到這一點，在小娟再次被抓住的刹那撥開人群朝她擠過去。

“啊——！”小娟被團團圍住，卻仿佛感受不到身上的痛苦，整個身體像一柄枯朽的弓，折成詭異的形狀，拼了命往眼睛焦距所在處撲去。

順着她焦灼的目光看去，那僅剩一半身體的孩子恰好被龐大的機器吞噬，大門關得嚴嚴實實，集能爐運轉的嗡鳴成為這裡再冷酷又尋常不過的背景音。

小娟的眼睛布滿血絲，叫聲更加凄厲駭人，後面那個小姑娘看到她口中的情景下意識扭過頭去；莊梅終于擠進人群将他們層層隔開，哪知小娟在掙脫的一瞬以一種極為靈敏的姿态從人群的縫隙中穿出去，直直奔向集能爐。

她的身後亂作一團，買家的唾罵聲，洛森的呵斥聲，霍染竭力的勸解聲……隻有問淵，在曜靈追向小娟的時候冷不丁的喊了一聲：

“曜靈。”

那個語氣像極了平時向曜靈提問的語氣，使得曜靈下意識頓住腳步回頭看她；然而，與此同時小娟偏離了原本的軌道，在路過那具異形尖銳骸骨的時候身體猛地一扭——

左胸口被異形銳利的骨刀刺穿，一道深藍色的血弧劃破灰蒙蒙的穹頂。

小娟的鼻、口湧出大量血液，噴灑在腳下的土地，把衣服染成深藍色，濕答答地挂在削瘦的身軀上；痛覺傳到四肢百骸，身形甚至在她失力的時候在骨刀上再次被劃出延長的傷口，血液再次噴出。

曜靈覺得那應該很疼很疼，畢竟傷口深到幾乎貫穿她的整個軀幹。

可是她透亮的眼睛失神地望向遠方的某個點，嘴角竟然撤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容。

曜靈在問榆出意外之後對這種場景的接受度有所提高，不至于像之前那樣崩潰。可是眼下仍然震驚得愣在原地。

霍染當機立斷丢下苦苦攔人的洛森，拔腿就朝飛船跑：“我去扛醫療艙。”

“真服了，當初到底為什麼要放回去？！”洛森無語。

曜靈嗓音幹澀，對問淵說：“你叫我叫得很是時候。”

問淵神色淡淡：“沒有必要攔她了。”

“你們……！看看你們幹的好事，她要是死了你們必須賠錢！”中年男人被洛森按在地上，怨恨地說。

“早說了給你錢，現在沒這事了。”洛森厲聲道，“老實點！”

問淵走上前去，溫柔地把小娟抱在懷裡，餘光瞥見傷口處有些腐爛痕迹的□□組織，對小娟輕聲說：“我知道。”

“啊……啊！”

問淵堅定地重複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吧。”

懷裡的身體再次失去溫度，問淵緊緊抱着她，像當初送走問榆一樣。曜蹲在她身旁，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拿出不知道從哪揪出來的一塊衣服珍而重之地用手抹了幾下，給小娟蓋上。

“不好意思啊，防護服不能脫。”曜靈說，“這是我能找到的最幹淨的布了。”

“……都一樣的。”問淵扶着她放在地上，“已經感受不到了。”

小娟和她那個出于非自願擁有的孩子，終究還是一起消失在這顆星球。

“不是，你們别再那聊了。霍染是住飛船裡不下來了？！”洛森喊道，“老師，怎麼辦啊？”

久久未歸的霍染剛卸下醫療艙搬到門口，就看到曜靈給小娟蓋衣服的那一幕，疲憊地歎息後默默将醫療艙放回原地。

叮——叮叮——

通訊器接連不斷發出提示音，消息一個接一個彈出來，簡直應接不暇。

霍染猛地走向飛船控制台，隻見信号顯示處是綠色的滿格狀态。

飛船并沒有失去信号，可是他上來之前，通訊一直處于斷開的狀态。

眼底飛快劃過一道精光，他打開曜靈的通訊界面，撥過去後那邊伴随着喧鬧的背景音，傳來曜靈的聲音：

“不用扛醫療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