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小雨潤如酥。
蠶絲細雨斜斜地打在油窗紙上。
濕濕的,潤潤的,獨屬清明的氣味。
“喜娘!春雨妹妹又在畫畫啦!”
喜娘正坐在靠窗的炕頭上,給婉兒梳發。
她擡眼來,一隻濕濕的小手戳向她的鼻尖。
喜娘眨眨眼,“小丫頭調皮得很。”
原來婉兒趁喜娘擡頭的空子抹了窗戶上的水滴,正預備着等喜娘上鈎。
“嘻嘻。”
“那是雨妹妹,不是婉兒,她一定也想給喜娘畫畫!”
婉兒搖搖腦袋,一本正經道。
“哥哥他們怎麼還沒到啊?”婉兒乖乖低下頭任由喜娘給她紮上頭繩。
“哥哥他們最近在縣裡忙着登記戶口,你莫要催促。”喜娘道。
刺啦。
聽見門開的聲音,婉兒激動地從喜娘身上爬下來朝外屋走去,“來了!來了!”
卻見李珩和江曜二人挎着個竹籃子,裡面裝滿了香燭,黃紙,香,還有紙錢。
“哥哥!歡迎回……”
“東西收拾好了嗎?”
李珩似是沒注意到婉兒的興奮,開口道。
熱情歡迎卻被澆上一盆冷水的婉兒挪步靠近江曜:“收拾好了。過分,哥哥都不惦念婉兒。”
江曜莞爾一笑,背過手戳戳李珩。
李珩無奈地蹙眉。
江曜從袖中拿出一個挂着穗的桃花簪,在生悶氣的婉兒眼前晃晃。
“喜歡嗎?”
“哇哇哇!是給我的嗎?超級喜歡!”
“喜歡就好。”江曜道。
他伸手将簪子插在婉兒的發髻上。
小姑娘的心情一下就好了,蹦蹦跳跳地到喜娘面前轉溜。
“曜哥哥好,曜哥哥好。”
“啧啧啧,曜哥哥好呀~”
“曜哥哥好~”
李珩學着婉兒的口吻湊到江曜的耳邊親昵地說。
江曜早已習慣李珩的小孩子氣,見怪不怪,早已不是從前那個容易被一句“哥哥”撩撥的臉紅的不經事少年了。
他隻笑笑,用手給李珩整理明明十分整齊的衣襟。
眼神卻微微上揚,勾起眼尾,盯着李珩,又在兩人視線相交時,垂下眼睫,聚焦于衣襟處。
雖下小雨,天氣确是不熱,李珩穿着高衣襟,至于原因……
被江曜這麼一盯,李珩隻覺得心裡十分燥熱。
江曜一笑,朝裡屋走去,“跟上吧。”
李珩暗自苦惱:“青出于藍勝于藍,真正的高手何須言語,一個眼神足矣。還是自己修為太淺,修為太淺哪。”
幾人準備好掃墓用具,便要出發到白雲山上去祭拜秀娘和老父親李建峰。
臨出發前,李珩讓幾人先走,他還要找個東西。
喜娘便領着婉兒和恰巧出門的秋娘子一家彙合,婉兒自是和李一帆湊到一塊兒玩,秋娘子則掏出了春日裡用山花新做的胭脂送給喜娘。
江曜于是便在屋門口等李珩,他撐着傘,在院落裡逛,見得院子花圃裡幾叢□□在細雨裡開得正浪漫。
雞圈裡的小雞窩在老母雞的懷裡取暖。
見他來,老母雞咯咯哒地叫喚幾聲。
像是在歡迎似的。
這一年裡忙的很,朝廷委托給江曜和李珩衆多任務,兩人不是在做任務就是在奔赴任職的路上,已經很久沒來這個小院子了。
沒想到老母雞竟還認得他。他趁着李珩還沒出來,熟稔地走入竈房,裝了小盆谷子,将谷子倒入雞盆内。
随後他拍拍衣服,在母雞和小雞的咯咯哒聲中安心地離開雞圈,像是看見了牆上什麼反光的東西,江曜走近牆,隻見貼着一張有些破爛的黃紙,上面是孩童的筆觸,寫着快樂一家,還有簡單笨拙的畫。
是三個木柴人。
江曜笑了笑,推測應該是婉兒小時候給一家人畫得全家福。
風把黃紙輕輕吹開。
黃紙後竟還有字,江曜湊了近看,
“珩,婉,喜。”
“怎麼在這兒,不是讓你先走嗎?舍不得我?”
由是江曜膽子不小,也在專注着辨别字時,被李珩的突然發聲給吓了一跳。
他的眼神出現一秒的呆滞,随後他回過神來,“等你。”
李珩笑笑,視線落在江曜所盯着的地方,“在看這個?都是婉兒的傑作。”
江曜:“很棒。”
李珩不假思索:“放在以前确實棒,現在卻不太好。”
江曜:“怎麼?”
李珩拿出随身攜帶的筆在紙上的小男孩邊上又畫了一個木柴小男孩,且在牆上寫下一個“曜”字。
“這樣就很好。”他回頭對江曜道。
江曜:“也不是小孩子,在意這個。”
李珩:“因為重要,所以在意。”
江曜心裡刮過一陣春風,風起,心蕩漾。
“………好。”
他徐徐道。
嗓音化成糖水的綿甜。
“對了,你看這個。”李珩從身後拿出一把傘,“還記得麼?”
傘上青色竹葉雕印在。
怎麼會不記得,那把傘曾經是江曜最喜歡的傘,後來經江曜之手送給李珩。
這麼算來,也有許多年了。
“還留着?”江曜道。
“當然,寶貝得很。”
“說不定要成為傳家寶。”
李珩盯着傘。
他撐起傘,簡單的油紙傘在春雨中卻是别有一番風味。
幾片竹葉印于傘面,清新,而又引人遐思。
不過江曜覺得自成風景的何嘗是傘,不過是撐着傘的人罷了。
雖不是那個下雪天,卻讓江曜想起那個下雪天的李珩。
彼時他才九歲。
彼時他們相知尚淺,怎知塵世間恰逢的兩人,會在無數個四季裡相守。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小小的李珩,如今也長成俊美硬朗的青年了。
時間過得可真快。
“走吧,她們還等着呢。”李珩沖江曜道。
“嗯。”江曜低聲道。
忙活了一個時辰,幾人共同給墳冢除了草,李珩看着墳冢上秀娘和李建峰的名字,無限感慨。
雖說他不是真正的“李珩”,此刻卻好像真的是李珩一樣,他對得起李珩,也對得起秀娘一家。
一隻手搭在李珩的肩膀上,李珩回過神來,正是江曜,江曜隻無聲地看他。
那一刻李珩卻覺得心裡充滿了暖意和無限的力量。
這一路走來,風雨載途,好在他在為了愛的人而栉風沐雨時,有人在與他并肩而行。
回去的路上,幾人準備去采摘艾草,回家一塊兒做艾草青團。
雖是市面上不乏賣青團的店鋪,喜娘還是堅持清明節自己做青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