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烏克蘭,他們重遊了基輔迪納摩的訓練場,維塔利曾經居住的孤兒院以及他們曾經一度共同生活的公寓。
從公寓的樓上下來,一前一後走在公寓閉塞的樓道裡,公寓積灰的黴味似乎還萦繞在舍甫琴科鼻尖。
不由得,他有些傷心。這間公寓依然挂在他的名下,是他沒有看好這裡,任由它衰敗。
“咳咳!”前面的維塔利輕咳了兩聲,似乎被先前的灰塵嗆到了。
10年的冬天來的很快,似乎隻是時光一轉。
維塔利嗆咳地更厲害了,喉嚨還時不時有呼噜聲。他藏的很好,但最後還是被舍瓦發現了。
他逼着維塔利去了醫院,卻隻得到了癌症晚期的報告。
他生氣地大發雷霆,最後卻隻是伏在維塔利的病床前哭泣。
維塔利摸着他毛茸茸的腦袋,安慰着他,直到他哭着睡着。
那天晚上,烏克蘭人做夢了。一個又一個的夢境像一個又一個漂亮的泡泡,倒影出他和維塔利的影子。
……
他們的故事開始于一場災難,字面意義上的災難。
切爾諾貝利事件後,他們從烏東遷到基輔,并在此安置。
其實他們在來到基輔前并不認識,他們甚至原來并不生活在同一座城市。
舍瓦因為足球天賦進了基輔迪納摩的青訓,而維塔利則因為父母雙亡而被送進了福利院。由于維塔利安置的福利院就在青訓基地所在的城郊,他們因緣際會地相遇了。
“咚!”足球和腦袋相撞,發出悶響。
一邊帶着球,一邊回家的舍瓦不小心把球踢飛了。足球正正地砸在了一個路過的男孩頭上。
男孩跌倒在地上,手上的書落在地上。
舍瓦連忙上前道歉,但那個男孩隻是揉揉腦袋,拍拍屁股又站了起來。
“沒關系,是我在看書,沒注意到。”男孩面上沒什麼表情,已經開始抽條的身材又瘦又長,看起來頗為孱弱。
舍甫琴科幫他把書撿起——《青年近衛軍》,中學必讀書目。
男孩借過書,道了聲謝就打算離開,舍甫琴科趕緊追了上去:“你真的沒事嗎?”
“沒事,謝謝你。”男孩步履不停。
“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此言一出,男孩立刻拒絕。但他終究還是拗不過舍甫琴科,被他跟了一路。
“啊,你是……”他們停在了一家福利院前。
“謝謝你,但我真的沒有事。”
說着,男孩邁進了院中,絲毫沒有估計正在愣神的舍甫琴科。
舍甫琴科站在福利院前不知道應該繼續跟進去還是轉身離開,他踟蹰了一會,扭頭看向福利院的門牌,狠狠記下。
……
“你好,我叫安德烈·舍甫琴科!”舍甫琴科又一次在這條路上堵到了那個男孩。
男孩從書裡擡起頭來:“我沒事,舍甫琴科。”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維塔利·克裡琴科,如果這能讓你知道我沒事的話。”
“好的,維塔利!你可以叫我安德烈。”
于是,他們就成為了朋友。
……
人總是要活在當下的。
童話裡,同樣失去雙親的哈利波特也隻會在深夜仰望月亮。
因此,當舍甫琴科眼見着維塔利一點點恢複他活潑的本質時,他很難苛責維塔利的“不孝”,而滿心為他感到高興。
耀眼的光芒開始從維塔利身上煥發出來:他好學,聰明,魅力非凡,他能讨得所有同學和老師的歡心,當然也包括舍甫琴科。
他開始在維塔利的學校門口堵他。每當他把維塔利從他的同學手裡截走的時候,他總是會感覺到一種竊喜——他對他是獨特的,不是那些可有可無的同學,他們在一起完全出于友誼。
上課的時候,舍甫琴科去等維塔利。而周末加訓的時候,維塔利又會去等舍甫琴科。
他們的生活是不同的,因此總有話可講,而不是像同班同學一樣:聊的話題都是對方知道的,除了一起點頭表示認同就無話可說。
他們開始暢想自己的未來。舍甫琴科會踢一級别的聯賽,拿各種各樣的獎項,而維塔利會成為一位作家,寫各種各樣的作品。
但很快,另一場災難就降臨到了他們身上。
他們的國家沒了。什麼都開始改變。福利院被取消,工廠被私有化,然後開始瘋狂地裁員,連維塔利就讀的學校也傳出要收費的消息。
維塔利最後還是放棄了繼續讀書,每天在到處打工。舍甫琴科則開始踢青年聯賽,雖然依然沒什麼錢,但總還有些進球獎金。
舍甫琴科也曾建議過把維塔利接到自己家來,和他的家人一起住,但被維塔利以福利院還沒被收走的理由拒絕了。
兩年後,政府終于想起來還有這間福利院,于是把福利院的地皮和建築物低價賣給了私人,維塔利也失去了自己的容身之所。
索性此刻,舍甫琴科已經正式加入了一線隊,有了工資。他在球場附近組了間公寓,再次向維塔利發出了邀請。艱難維生的維塔利也隻好接受了邀請。
入住了公寓的維塔利承包了所有的家務,讓還是小将的舍甫琴科就體驗到了有人伺候起居的生活。
每到比賽日,維塔利還會跟去球場,在親友席上替他加油。
舍甫琴科也并不讓維塔利白幹,他把所有的工資,毫無保留地放在玄關鞋櫃的暗格裡,任憑維塔利從中拿取。
國内經濟時好時壞,舍甫琴科的工資也時高時低,但那個錢箱裡的錢卻一直在穩步增多。
……
升上一線隊的舍甫琴科開始抽煙和酗酒。他喜歡這種感覺,那可以讓他忘記隊内和聯賽競争的壓力,忘記他那些曾經和他一起來到基輔,最後卻下落不明或者枉死街頭的朋友和同學。
這座城市,這個國家到處都亂糟糟的。酒精是最配它的東西,即便風一吹就會醒來大半。
但無論如何,他都不敢在維塔利面前喝酒或者抽煙,在回到那個公寓前他都會把身上的氣味散完再回去。
可這并不是長久之計,維塔利最終還是發現,他們也随之大吵了一架。
“安德烈·舍甫琴科!你不想踢球了嗎?你不想實現你的夢想,成為最頂尖的球員,拿很多很多的獎項了嗎?”維塔利的手死死抓着舍甫琴科的肩膀,力道之大,讓他這個運動員也有點吃不住。
他從來沒有見過維塔利如此生氣,如此失望。他感到慌張不安,但還醉着酒的他隻會梗着脖子不說話。
維塔利生氣的摔門出去了。
可第二天的時候,維塔利又回到了公寓。醒酒的舍甫琴科連忙保證自己不會再喝酒,特别是抽煙了,這才把維塔利留了下來。
之後,他們又過了兩年安生日子。維塔利一邊隐藏着未成年的身份打着零工,一邊為舍甫琴科打點着生活瑣事。而舍甫琴科在一線隊的地位也逐漸穩固,工資也水漲船高。
後來維塔利又發現舍甫琴科依然在毫無節制地抽煙。他這次沒發火,隻是失望地看了舍瓦一眼,就收拾東西離開這間公寓。
後悔的舍甫琴科再也沒有找到他的蹤影,直到他轉會米蘭——那次在卡卡家的聚餐,讓他和維塔利重逢。
小報時常會報道他的消息,即便隻是維塔利和卡卡一家的出遊。
舍甫琴科會找來所有有關的報紙,把維塔利的照片小心翼翼的裁下。
……
後來,卡卡結了婚。他在卡卡的婚禮上又遇見了維塔利。
他看起來過的不錯,面上有了血色,兩腮也不再幹癟。
他遠遠的看着,他注意到了維塔利也注意到了他。維塔利似乎想要沖他走過來,但最終還是停下了腳步。而舍甫琴科也沒敢上前。
再後來卡卡告訴他維塔利去旅遊了,但那時候他已經離開了意甲,即便想要告别也有心無力。
……
冬天最冷的時候,維塔利最終還是離開了人世。彌留之際,他請求舍甫琴科替他繼續每年給他的教子盧卡寄上一張明信片。
生命的最後,他回光返照般地起身吻了吻舍甫琴科的臉,然後又躺了回去,再也沒有睜開過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