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牙态度笃定，“就因為他是冥王，我才有把握。你幫我好好看着招娣，别讓她亂跑。”

孔宣目送着姜子牙風一般地離去，不放心問姜淑祥，“你爹一個人去真沒問題啊？”

姜淑祥眸色深深地點了點頭，與西伯侯夫婦道了聲告退也疾行離開。她飛奔至聚美堂馬昆的房間，搬開壘成一堵牆的書簡，翻出了一個箱子。拆掉包裹在外厚厚的油布，破解了馬昆設下的機關後，姜淑祥面色凝重地打開了箱子。姬發從姜淑祥身後走了過來，凝眉問道，“這就是《幽冥後妃傳》的手稿嗎？”

“嗯。”姜淑祥沒有回頭，隻是淡淡地應了一聲。她取出竹簡，接過姬發遞過來的小刀刮掉封在竹簡上的硬泥，“數年前我和果果去東海探望大哥的時候見到過這個話本。當時果果因為好奇所以打開來看，沒想到大哥卻陰沉着臉一把搶了過去還把果果痛罵了一頓。”她展開竹簡，見到卷首的題詩，立時變了神色。

馬昆從未想過能活着邁入鬼門關。他站在莊嚴的神殿前，仰望着深重宮阙，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秦廣王作了一個請的手勢，馬昆面向高懸的匾額長揖至地，提起衣袍拾級而上。到了殿門前，再次彎腰參拜，才步履從容地邁了進步。彎腰弓手至玉階下，馬昆三跪九叩，神情十分之虔誠。冥王正坐在案後閱讀話本，右手邊擺着一個金絲楠木制成的小匣子。他似乎是看到了什麼有趣的話語，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饒有趣味地吟誦，“婧宸者，歸墟祭祀也。彼王駕降臨，率衆跪迎，旋冊為妃。及初夜，妃侍上不周，王怒，廢妃于冰室，杖之。”冥王放下書簡，俯瞰馬昆，“你這樣寫，難怪王後會哭呢。”

馬昆不卑不亢地回着話，“在下愚見，若王後讀完拙作真的哭泣，絕非是因為這幾句話。”

冥王危險地挑起了眉梢，馬昆聲音平穩如常，“王後哭泣是因為愧疚自己新嫁之時不明事理，配不上您的盛極恩寵。”

“放肆！”冥王沉聲呵斥，“區區凡人，狂悖至此，你是真不怕死，還是認為本尊不敢殺你？”

馬昆一臉的淡然，“我沒有以為什麼，隻是實話實說。冥王聖顔在上，在下不敢欺瞞。”

冥王起身，緩緩步下玉階，“三界之中神仙浩繁，你為何獨獨選擇本尊？”

馬昆垂眸一笑，“在下在草創之時的确翻閱了很多資料，然都不甚中意。在看到冥王尊諱時，不知為何，心底會升騰出一股莫名的親切。在讀您的故事的時候，在下甚至不禁覺得自己就是曾經站在您身邊與您并肩作戰的将士。世人都說冥界是個陰森恐怖的地方，萬分希求死後能上天。但在下恰恰認為，冥王治下的幽冥是三界最講法度的所在。冥王聖明仁慈，定然會知曉個中情由，不會因此而降罪。”

“這番阿谀奉承很是新鮮，不過本尊聽起來感覺還算舒服。”冥王仰頭笑了兩聲，面色再次冷了下來，“冥界律法素來嚴峻，諸神皆指責本尊暴虐，你是從哪裡看出來本尊仁慈的？”

馬昆低歎，“冥界收納的是三界生靈的魂魄，而不管是神，人，妖還是魔，臨死之際都會有些遺憾和不甘。魂魄承載着這些怨念下赴黃泉，若不嚴加管制，定會成為惡鬼禍害天地。冥王高壓統治，是必然之選，亦是無奈之選。冥王若不仁慈，又何需辛苦，以作孽定果報呢？”

冥王沉默，阖目唏噓，“這世上理解我的唯有君父，愛妻和知己耳。”

馬昆下拜，“在下陋質卑微，不敢與魁星比肩。”

冥王嘴角微微揚起，“你怎知我說的知己指的是魁星，而不是其他的冥官？”

馬昆起身，嗓音略略沙啞，“冥王視衆冥官為股肱，而魁星和龍淵是您的心腹。龍淵是您可以放心地将後背交付的戰友，魁星是您可以暢所欲言的诤友。”

冥王呵呵地笑了起來，笑聲清脆宛若銀鈴。守在殿外的秦廣王躬身趨步進來，眼見冥王笑得如同五尺童子，驚駭得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求王上保重聖體，切莫與這個凡人一般見識。”

冥王擡手道了聲起，秦廣王縮着肩膀站了起來。冥王指着馬昆笑道，“這個凡人說話太有趣了，本尊許久不曾聽過這麼有趣的話了。”他穩了穩情緒，問道，“就算本尊不怪你，你就不怕别人怪你？”

馬昆沉穩如山，“在下既敢提筆，便不會懼怕結局。即使因此而獲罪，在下無悔無愧，隻是有些遺憾罷了。”

“是啊，沒能完成書盡天下山水之宏願。”冥王俯身親自把馬昆扶了起來，“本尊欣賞你的文采，也很佩服你的膽量。傳旨召見，不是為了懲罰你。”他轉過身去，手指稍加彎曲，将案上的小匣子勾了過來。冥王輕輕撫摸了兩下匣身，對馬昆鄭重道，“這是本尊的一點心意，但願你能浸潤濁世而不失本心，不會辜負你手中的這支筆。”

馬昆躬身身子雙手接過木匣，準備下拜謝恩。冥王制止，圍着馬昆饒了一圈後，輕聲道，“從你入殿到現在一直都是低着頭。”

馬昆恭謹道，“在下聽聞冥界有冥王尊前不可直視的規矩，所以……”

“确有此規矩。不過……”冥王兩眼彎成了新月，“本尊破一回例，準你擡頭，讓你好好看看，本尊是不是你想像中的樣子。”

馬昆諾諾，緩緩地擡起頭來。仿佛眼前有一隻破繭而出的蝴蝶，一點一點地鋪展它的翅膀。當冥王的面容完整地映照在馬昆的眼眸中時，好比蝴蝶張開了它斑斓豔麗的翅膀。馬昆目瞪口呆地盯着冥王，頓時覺得整個神殿都失去了光彩。他的腦筋迅速僵化，流淌在全身的血液一瞬間凝固。隻聽見“轟”地一聲，馬昆整個人仰面摔到地上不省人事，木匣倒是安靜地躺在馬昆的雙手之中，完好無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