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熱情回應,西伯侯笑道,“李将軍,還不為我引見引見?”
攤主連連搖手,“不敢不敢。我一介平頭百姓,哪敢勞貴人說一句引見?”他一臉的不好意思,手都不知道該放哪裡,“您看我這也沒有像樣的地方讓您二位坐坐。”他踮腳望了眼對面的攤子,打算借兩副坐具過來。西伯侯溫和攔下,“不必忙了,我們站着說會兒話就好。”李靖附和一聲,問道,“小石頭,你不是跟着你師父去了朝歌了嗎,你怎麼在這擺起攤子來了?你師父還好嗎?”
攤主笑容淡了些,眼睛浮出悲傷之色,“我師父三年前老了,飯館還門可羅雀的,我實在待不下去了,隻好到西岐來謀求生計了。”
西伯侯和李靖聞言後唏噓了一番,李靖安慰了攤主兩句後又不解地問道,“憑你的手藝,不應該沒有客人上門哪?怎麼會沒有生意做呢?”
攤主唉聲道,“李将軍哪,老百姓都窮的叮當響,誰還會下館子啊?再加上費仲尤渾那班奸臣作妖,這苛捐雜稅一筆筆算下來,天地良心,我賺的錢都還不夠交稅的呢。”
西伯侯面色一肅,“我聽說費仲尤渾因幾次監軍不利,已經失寵于帝辛。他們如何能在朝堂上興風作浪啊?”
“這費仲尤渾不知道從哪聚斂來了一大筆錢,獻給了帝辛充作軍費。帝辛高興了,他們就又得臉了。他們還給帝辛出主意,說鼓勵官商捐錢。那幫當官的不貪錢就燒高香了,指望他們拿錢出來,那不是說夢話呢嘛。這不一層層地壓下來,别說我這小飯館了,那些家裡做大生意的都撐不住了。比方那邯鄲馬家,富得流油。據傳他們家光珍珠就有好幾大水缸,夠有錢了吧?結果,這道捐獻的命令一砸下來,他們家主立馬就上吊自殺了。”
西伯侯面上一震,李靖驚得眼皮直跳,“你說姜公子死了?”
“我也就是聽說。”攤主嘻哈兩聲,複又前傾着身子認真道,“不過,我估摸着他時辰也快到了。變着花樣的壓榨,換誰誰受得了啊?”攤主搖頭歎息,蓦然一笑,把烤得焦糊不再冒煙的竹筒從爐子上拿下來,用荷葉包好,交給李靖,“您拿好,小心燙手啊。”
聚美堂的夥計在門口安裝門闆,武大娘和小妹見到西伯侯和李靖站在階下,趕忙将他們請到了店裡。悠遠古樸的琴聲踏風而來,正是姜伋坐在院子裡撫琴。馬昆在他的左右踱着步子,不時煩躁地搖了兩下扇子。姜伋素顔勝雪,薄唇抿成一條直線。馬昆刹住腳步掐腰看向姜伋,姜伋眼睛微眯,長指一撥竟铮然弦斷。馬昆眼見姜伋指腹被琴弦勒出一個往外滲血的細口,立刻掏出手帕給姜伋包紮。姜伋擰着眉毛抽回手來,馬昆急得掀袍跪地,“家主,不是我不答應您,而是您的做法無疑是飲鸩止渴啊。”
姜伋長長地歎息,“我何嘗不知解決問題的根本方法就是将馬家移出殷商的天下,可是我做得到嗎?馬家就是一棵紮根在邯鄲的百年大樹,一旦撼動,極有可能會根枯葉落。如今刀已經架在了我的脖子上,除此之外我還有别的選擇嗎?”
馬昆遽然起身,厲喝道,“那也不能走這條路啊,這不是明擺着送死嗎?”他暴走兩步,急聲道,“我們去求姑父,求他想一個辦法打壓費仲和尤渾。沒有他們的蠱惑,馬家至少能喘口氣。”
“找我爹?”姜伋淩厲擡眉,怒極反笑,“大哥,我爹是西岐的丞相,他的手是有多長才能伸到朝歌的朝堂?退一步講,就算他能,一旦事情暴露,朝歌大軍壓境,戰火必定重燃。我爹他會做這等有損主君和國家利益的事情嗎?”
馬昆語塞且不知所措,隻得不住地跺腳。姜伋軟下表情,突然耳廓一動猛地擡起了右臂,兩支珠钗自張開的袖口中極速飛出。姜伋順着珠钗飛出去的方向轉過頭來,不料迎面襲來一股強勁的道家罡氣将他打翻在地。姜伋捂着胸口劇烈地咳嗽着,全靠馬昆的攙扶才勉勉強強地支起了身子。他費力地仰起臉來,見到姜子牙一臉瀕臨暴怒的神色,不禁全身都打起了哆嗦。姜子牙胸脯起伏不定,氣息紊亂嚴聲咆哮,“孽畜!你好大的膽子!”
姜伋怕懼地望着姜子牙,懵然地眨了眨眼睛。馬昆抖着嗓子喚了聲“侯爺”,姜伋這才注意到西伯侯此刻正站在廊前,面上一貫的溫文爾雅。姜伋吓得面如土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草民不知侯爺駕到,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西伯侯笑着往姜伋身前走去,李靖和随着姜子牙一同而來的南宮适卻定定地看着牆壁上黑黢黢的窟窿發呆。姜伋剛才發出的兩支珠钗,一支被姜子牙打落,另一支則是擦着李靖身上的铠甲直直射入了他身後的牆壁之中。整隻珠钗全部沒了進去,李靖和南宮适自問絕沒有這個本事。南宮适瞠目結舌啧啧贊歎,李靖除了佩服之外還有絲絲的後怕。姜伋的手法快得令他咋舌,如果不是姜子牙及時趕到,他和西伯侯恐怕俱是兇多吉少。這還是姜伋顧忌自己冥官的身份手下留情,若然拼出全力,這如同鬼魅一般的身手,就算是姜子牙,在無法術依傍的情況下,想要從姜伋手中救下人來也是斷斷不可能的。
南宮适推了李靖一下,李靖這才回過神來。緊走兩步追上西伯侯的腳步,與南宮适一同護着西伯侯左右。姜子牙指着姜伋嚴厲訓斥,伸出的手指明顯在發顫。相較于姜子牙的驚魂不安,西伯侯倒是十分地淡然鎮定。他擡手制止姜子牙,語速平和不疾不徐,“丞相,本侯以為伋兒定是無心的。他乃習武之人又常年遊曆江湖,謹慎警醒些也是常理。”
姜子牙平了平心緒,粗粗喘出一口氣後,整頓好衣冠面向西伯侯俯身請罪,“逆子冒犯侯爺,是子牙教導無方,請侯爺治罪。”說着便要跪下。西伯侯伸出雙手扶住姜子牙,“本侯沒有怪伋兒,丞相無需将此事放在心上。”
西伯侯一口一個“伋兒”,顯然是沒有把姜伋當做外人。但姜子牙恪守禮數,西伯侯這樣親切更是令他誠惶誠恐起來。太姒和馬招娣說說笑笑地繞過回廊走了過來,馬招娣見到姜伋可憐兮兮地跪在地上,心肝一道疼了起來。匆匆與西伯侯見禮後,馬招娣彎腰欲把姜伋給扶起來。姜子牙一把将馬招娣拉了回來,沒好氣道,“招娣,不許你再慣着他!”
馬招娣不明所以地圓起了眼睛,西伯侯笑着對姜子牙道,“丞相,讓伋兒起來吧。”姜子牙拱手道謝後,才青白着臉色朝着姜伋微微擡了擡手。姜伋叩首,就着馬昆的手臂站了起來。忽然他覺得腦門發冷,眼前頓時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