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山颠,姜伋鹿巾鶴氅,構火命觞。鲛兒自天河溯遊而來,跪坐在姜伋身畔,乖順地枕在了姜伋的膝上。漫雪肆目,姜伋把鲛兒攏進懷裡,厚重暖和的氅衣護得她嚴嚴實實。鲛兒柔軟纖弱的手小心翼翼地牽了一下姜伋懸在腰間的血色玉璧,姜伋垂下黑眸,臉龐罩着清寒的月光,“你背着我去見敖潤了?”
鲛兒仰頭,水汪汪的美目中泛着疑惑的漣漪,“我瞞了你這麼大的事情,你都不生氣嗎?”
姜伋右手食指的指腹緩緩描繪着鲛兒的遠山黛眉,“嶽母早逝,嶽父形神俱滅,北海發生強烈動蕩,此刻當以安撫水族惶恐之心為要。你隐瞞此事,也是為了避免翻起二次波浪,我豈會怪你?你夫君有時候是霸道了些,但還不至于胡攪蠻纏吧?”
“原來你也知道自己不好伺候啊。”鲛兒一把握住姜伋的手指張嘴咬了一口,疼得姜伋眉毛一皺。鲛兒松口,盈盈眼波流轉輕輕蕩起了姜伋的憐愛之意。姜伋寵溺地點了一下鲛兒的眉心,“你心存善念放過魚妖,為夫十分支持。不過水晶宮諸多臣子或多或少都被這隻魚妖傷害過,你想好如何安撫他們了嗎?”
鲛兒一愣,顯然是沒想到這一點。姜伋幽幽一歎,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沒有我,你要怎麼辦啊?”
鲛兒的眸子好像黑珍珠一樣的明亮,“你不是在這呢嗎?”
姜伋攏了攏鲛兒散在額前的縷縷碎發,“君上教訓的對,我不該太嬌慣你。”他微微仰頭,眼角似有水意,“鲛兒,有時間的話,跟敖潤多走動走動也好。”
鲛兒怔忪片刻後豁然起身,鶴氅猛地滑落在地。姜伋望了鲛兒一眼,别過頭去,抿唇不語。鲛兒見姜伋這副模樣,咬着唇角背過身去,眼中明明有淚卻倔強得不肯流淌出來。隐在暗處的閻羅王眼瞧着姜伋單薄的身子在呼嘯的風雪裡苦苦挨着,焦急得不行,顧不上禮數尊卑,現身疾步上前,彎腰撿起鶴氅抖落一番後體貼地給姜伋重新披好。他瞄了姜伋一眼,輕腳至鲛兒身側半跪,溫言勸道,“少夫人,公子病着,說話難免颠三倒四,您别往心裡去。”
姜伋斥退閻羅王,起身将鲛兒再度緊緊摟進自己的臂彎中。他沙啞的嗓子在鲛兒的耳畔呢喃,“鲛兒,我沒有别的意思。我是想永遠給你遮風擋雨,奈何有心無力。我走之前,總要給你找一個靠得住的幫手,我才能放心哪。”
鲛兒雙臂纏上姜伋頸項,帶着怒意的語調透着一股執拗,“有我給你放血續命,你想修短有數都難。”說着潔白的貝齒便扣上了唇瓣。姜伋立刻心疼地阻止,鲛兒順勢吻上姜伋凝着冰雪的唇。閻羅王明事地移開視線,不經意瞥見水草馬明王往這邊過來,趕忙伸臂攔下。他朝着姜伋夫婦努了努嘴,小聲道,“公子難得有興緻,不管您要禀報什麼,都不急在這一時吧?”
水草馬明王皺着眉頭,“我也不想破壞了眼前這良辰美景,可此事拖延不得。”他繞過閻羅王跪倒在姜伋身前,“臣有罪,請公子責罰。”
鲛兒紅着臉躲在姜伋身後,姜伋定了定神,虛扶了一把。待水草馬明王站起身來後,姜伋才微笑問道,“水草馬明王這個時辰過來,可是君上有什麼吩咐?”
水草馬明王拱手道,“禀公子,敖丙神智已經蘇醒。君上遣臣過來,請公子教令。”
姜伋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道,“教令我已經寫好了,就放在我殿閣内書房的桌案上,你跟小敖……”姜伋一頓,黯然改口,“你跟敖丙交代一聲就好。”說罷颔首一禮,轉身緩緩漫步于山雪之中。鲛兒吩咐閻羅王暗中照顧,自己卻站在原地不動。水草馬明王眉梢半挑,“少夫人不随上去伺候?”鲛兒搖了搖頭,“這個時候,姜郎不喜歡被打擾。”水草馬明王低首贊歎,“少夫人果然最是善察公子心意,難怪能得公子專寵。”鲛兒強忍胃氣翻湧所緻的嘔意,莞爾還禮,與水草馬明王作别。
敖丙看完姜伋的教令後,神情平靜毫無波瀾,隻是問泰山府君指定誰來接替他。泰山府君難得和藹地拍了拍敖丙的肩膀,道,“本君已經擇選了幾個,這事還要看伋兒的意思。倒是你,今後有什麼打算嗎?”
敖丙道,“以我現在的情況,東海和北海都是待不下去的,所以我準備去海上三島投奔我族叔。”
泰山府君沉吟着,“小敖,你與你族叔不一樣,東華未必會接納你。你先去西岐丞相府住一段時日,容本君好好想想,給你尋個安身之所。”他轉回桌案,“本君這就親書一封,姜子牙他不敢不答應。”
敖丙謝恩,拿着信去了西岐丞相府。姜子牙看完信後二話不說就給敖丙安排了房間,讓他安心住着。敖丙跟着武吉出去以後,馬招娣從簾後出來,雙手攥在一起,“相公啊,你怎麼就這麼答應啦?如果這個府裡隻有我們兩個,小敖愛住多久住多久,我一個不字都沒有。可眼下這丞相府……”
馬招娣話沒有說完便兀自唉聲歎氣起來。姜子牙明白馬招娣的顧慮和難處,展臂攬她入懷,“泰山府君親自開口,小敖又一直為伋兒鞍前馬後的,為夫實在沒有拒絕的理由。我知道苦了夫人,你就看在伋兒的情面上多多擔待些吧。”
馬招娣愁腸百結,一句抱怨脫口而出,“早知道這樣,當初就不嫁給你……”話音未落,整個身子倏然飄了起來,吓得她的心開始撲通撲通地狂跳。好容易回過神來,她才發現自己已經被姜子牙按在床上,金紅長衣敞開了一半。
敖丙俯身案上,兩眼直勾勾地望着前頭的地磚。哪吒伸手在敖丙眼前晃了一晃,“小敖,地磚都快被你看出窟窿來了。”
敖丙不搭理哪吒,隻是有氣無力地朝着他揮了揮手,示意他去别處玩耍。哪吒使勁地思索了片刻,拍了敖丙一把,大聲道,“有道是龍非聖賢,孰能無過。隻要你誠心悔改,我相信,果果哥他一定會原諒你的。”
敖丙望着哪吒幹巴巴地笑了兩聲後,扭過頭來繼續發呆。堂上驟然凝出一團水霧,俄而水幹霧散。敖丙腰杆挺直托腮而坐,“冰魄祭司有何貴幹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