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岐伯侯府正門敞開,西伯侯率姬發及散宜生和南宮适等文臣武将悉數候在門前。姜子牙行至府外,擡眼見到這番陣仗登時愣住。西伯侯見到姜子牙,欣然前往降階相迎。姜子牙怔忪在地,直至西伯侯站到了眼前才回過神來,立即整衣下拜。西伯侯雙手托住姜子牙,眼眶蓄滿了熱淚,“丞相,本侯今日複見丞相矣。”
姜子牙回望西伯侯,心中激蕩不能自已,“子牙何德何能,竟得侯爺這般看重。”
西伯侯理了理情緒,攜姜子牙款步進府,姬發等人拱手施禮後簇擁左右。至廳上,君臣安坐。哪吒一頭拱在姜子牙懷裡,眼睛濕漉漉的。姜子牙慈愛地給哪吒擦着眼淚,輕聲哄了哄。西伯侯細細問了姜子牙羁押冥界時的情形,姜子牙特意揀了些輕松的作了回禀。哪吒仰頭看了姜子牙一眼,使勁掰開姜子牙握成拳頭的手,但見素來白皙的掌心赫然劃滿了縱橫交錯深淺不一的大小傷痕。哪吒抖着肩膀指着這些傷痕,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姜子牙無措地看了看李靖,武吉皺眉上前一把将哪吒給拎了出去。姬發出席跪倒在姜子牙身前,姜子牙趕忙起身彎腰把姬發扶了起來。察覺廳中氣氛似有壓抑,姜子牙嘴角銜上笑容,面向西伯侯微微躬身,“侯爺,子牙夫婦能重見天日全賴侯爺洪福庇佑。内子今晚設宴,不知侯爺可願賞光莅臨?”
西伯侯唇邊笑容綻開,欣然答允。散宜生出列啟奏,“侯爺,丞相,士兵棉衣配發單靠百姓供給已顯吃緊。畢竟當季,百姓亦需棉衣禦寒,如若強行征收,臣恐會引發市井物議,甚至激發民變。”
姬發沉吟片刻,提議道,“伯侯府有償征收棉衣,既如此,能否将這筆費用作為報酬,聘請巧手專門負責裁制軍衣?”
西伯侯斟酌半晌,擡眸征詢姜子牙意見。姜子牙仔細思忖一番,謹慎說道,“子牙以為此法有幾分可行,隻是人選必須慎重,不可草率。”
南宮适道,“所請能工須要手藝精湛人品忠誠,最重要的是他們所制軍衣得讓士兵穿得舒服。如何擇選,不知二公子是否已有了打算?”
姬發道,“爹不妨貼出告示,凡西岐地界之内有此意向者皆可前來應征。報名時附上翔實身家背景及軍衣樣品,由伯侯府擇優取之。”
西伯侯捋了捋胡須,命姬發盡快拟出具體方案來看,姬發俯首領命,退至一側。黃飛虎上禀西岐周邊鄰國似有異動,擔憂朝歌方面意圖撺掇這些國家對付西岐。姜子牙拱手道,“侯爺,您和二公子常提三公子姬鮮踏遍周國見識廣博,如今他既已還朝,子牙以為,此等邦交事宜交由三公子處置最是妥帖。”
西伯侯神色略有怔忪,南宮适忍不住與散宜生交頭接耳。姬鮮一臉意外地眨了眨眼睛,完全不曾料想姜子牙竟然會在西伯侯面前舉薦他主持這等大事。西岐上下皆知,姜子牙出任丞相後立下的第一件功勞就是出使赫城,成功促成西伯侯府與南伯侯府結成同盟。如今,姜子牙舉薦姬鮮維護邦交,自然引發一衆臣僚無限遐想。姬鮮心中自是十分雀躍,但他尚算穩重,沒有貿然表态,隻是小心翼翼地察言觀色,快速思考着如何應付接下來理當出現的反駁之言。不想他再次判斷錯誤,姬發率先附議,衆臣響應,西伯侯當庭下诏。姬鮮俯身下拜,欣然承命的同時也暗暗驚歎姜子牙行朝堂風雨的能力。輕啜一口茶水,姜子牙淡淡瞥了一眼姬鮮獻上來的厚禮,悠然放下茶杯,“三公子你誤會了,子牙日夜所思皆為社稷民生,從未妄圖左右政局,亦沒有這個本事。”
長窗前,一樹白梅已經綻出了第一朵花。姜子牙偏愛素色,家常時候還是喜歡穿白色衣裳。此刻他頭戴無暇白玉冠,内着潔白中衣,外披月白袍衫,白梅悠遠清淡的香氣在他的衣袂間隐隐流轉。姬鮮凝望姜子牙黑白分明的眼眸,突然間仿佛着了魔似的,居然不假思索地将自己藏在心底的話一股腦地傾吐了出來。姜子牙靜靜地聽姬鮮說完,面上笑容明顯淡了,“三公子,你扪心自問,如果把你放在二公子的位置上,他做的這些你是否都能做到。”
姬鮮語塞,無法作答。姜子牙雙眼閃耀光芒,出言再問,“三公子,無論文韬武略,你覺得侯爺可比得過我?”
姬鮮猛地擡眼,窒息一瞬後緩緩籲了口氣,“平心而論,家父的确不及丞相風采。”
姜子牙牽起嘴角,優美唇線輕輕蕩漾,“子牙下山,就是為了改朝換代。說到智謀武功,子牙敢說不輸給西伯侯。照你的意思,我根本沒必要屈居西伯侯之下,揭竿而起自立為王不是更痛快幹脆?還有申公豹,國師之位又怎樣,哪裡比得過直接号令天下來得酣暢?”
平地卷起獵獵冷風,凍得姬鮮瑟瑟發抖。姜子牙神色冷峻嚴肅,清雅俊顔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寒霜,“群臣可以上谏,君王必須要決斷。與侯爺和帝辛相比,我和申公豹所欠缺的恰恰就是決斷。三公子,你這段時日處理的政務我浏覽過了,你的決斷力明顯不足。如果現在是太平盛世,你的短處或許可以借助賢臣輔佐來彌補。但眼下的西岐是個什麼樣的光景,我不說,三公子也是清楚的。”
姬鮮抿唇不語,挺直的脊背開始僵硬。姜子牙正襟危坐,眉目淩厲,“三公子,人往高處,此乃常情,但你和二公子是親兄弟,存亡之際理應相互扶持。面對危局,是攜手并進共創基業,還是兄弟阋牆贻笑大方,三公子是聰明人,如何選擇當不需子牙贅言。”
姬鮮心潮起伏澎湃,沉思半晌後攜帶禮物叩拜離去。姜子牙神色不見和緩,伸手舉起茶壺,茶水自壺嘴緩緩落入茶杯之中,“二公子,外面風大,還是請入内相談吧。”
姬發垂首邁入,俯身一禮後跪坐在姜子牙身前低眉沉默。姜子牙冷睇姬發片刻,沉聲道,“二公子,你跟我女兒的婚事,我恐怕要重新考慮。”
姬發驚而擡眼,臉色微微發白。姜子牙俊顔陰沉,厲聲道,“姬發,我是來輔政的,不是來幫你奪嫡的。我女兒嫁給你是相夫教子,不是陪你争權奪利。你連自己的位置都保不住,我憑什麼相信你能照顧好我的女兒?”
姬發面色泛青,袖中手掌漸握成拳。瑞腦銷于金獸,玉露濃于鳴泉。姜子牙軟下面容,幽幽輕歎,“二公子,你現在是侯爺長子,既為長兄,當肩起父職。三公子獨自外遊多年,現下回來了,你身為長兄,理所應當要關懷于他。”
姬發胸脯微微起伏,伸手接過姜子牙遞過來的茶杯。半晌茶涼,馬招娣自廚房過來,坐下身子把煮好的甜湯端給了姜子牙。仰頭瞥了一眼走在曲徑上的姬發,馬招娣嗔怪道,“相公啊,二公子可是未來的西伯侯,再怎樣你也不能這麼跟他說話呀。”
姜子牙放下湯碗,探身握上馬招娣交疊膝上的素手,“我敢這麼說話,自然仗着侯爺替我撐腰。方才伯侯府散朝後,侯爺留我密談,就是為了此事。”
馬招娣面露訝異,“侯爺老早就知道了?那他幹嘛不趕緊勸解調停,反而要等你回來呢?”
姜子牙娓娓解釋,“手心手背都是肉,侯爺解不開這個結。我則不同,雖是伯侯府姻親位高權重,但向來持身中正,由我出面周旋,無疑最是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