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水晶宮幾日不燃燈火，整座宮殿仿佛沉沒在了深海的無際黑暗之中。姜伋輕松步調戛然止于宮殿前面，一直乖乖趴伏在他懷裡的小海豹倏然竄了出去，撲騰着四肢遊向了遠方。姜伋疑惑着負手前行，看見一個垂頭躬身的侍婢匆匆經過立刻低聲喚住，“宮中發生何事？”

侍婢戰戰兢兢地恭聲答道，“回公子，宮中無事，隻是宮主赴宴回來後情緒不佳。”

情緒不佳？不知為何，姜伋心底隐隐滋生出一絲不安，擡手揮退侍婢，忐忑不定地往寝殿進去。點起一盞八角五彩琉璃燈後，姜伋輕手輕腳地跪坐在側卧榻上的鲛兒跟前，微微仰頭，露出了一個暖暖的笑容。鲛兒靓麗長睫扇子一般地展開，彎着嘴角柔柔地問道，“姜郎，你孩提時中邪，太上老君送給你的那串能趨吉避兇的青玉流珠呢？我給你整理衣箱的時候沒有看到。”

姜伋怔愣一瞬，莞爾解釋，“近來馬家出了不少事，我便将此物供在了祠堂，祈願家宅平安。”

“這樣啊。”鲛兒竭力穩住唇邊所剩無幾的淡薄笑意，抽搐着嘴角繼續說道，“姜郎，我想亞父了。你可知道，他如今身在何處？”

“亞父逍遙山水行蹤飄忽，為夫亦沒有确切消息。”姜伋面上和顔悅色，聲音卻還是抑制不住地發着顫，頭也不自覺地别了開去好躲避鲛兒的灼灼目光。蓦然他的膝頭一疼，原來是鲛兒的珍珠眼淚砸落下來。姜伋起身親吻鲛兒臉上的蜿蜒淚痕，凝睇着鲛兒幾乎要沁出血來的眼睛，心痛如刀絞，“寶寶不哭，你想亞父，我這就出去尋他好不好？”

鲛兒死命盯着姜伋，褪盡血色的嘴唇哆嗦得厲害。突然間，鲛兒猛撲上去，就像一頭暴虐嗜血的猛獸，支出鋒利的獠牙咬上了姜伋的喉嚨，但就在撕破血肉的前一刻，又淚眼婆娑地緩緩收回力道，轉而以軟軟的舌尖輕輕地舔舐着姜伋的喉結，撩撥得姜伋整副骨頭架子酥麻綿軟。姜伋粗重地喘息着，伸出雙臂擁住鲛兒，直起身子啄上鲛兒的耳垂。晶瑩珠淚灑落床榻，鲛兒在姜伋的懷裡僵了許久，才慢慢掙脫出姜伋的臂彎，“姜郎，你餓了吧？我這去給你備膳。”說着就要起身。姜伋握住鲛兒纖細手腕，柔聲道，“這些事吩咐膳房打點就好，我不想你累着。”

鲛兒稍稍冷笑，姜伋真是比她還像這座宮殿的主子。略顯不耐地甩開姜伋的手，不理會姜伋的懵然和不解，起身揚長出去。姜伋蹙眉傾聽戶樞轉動的細微響動，眯眼深望半開半合的沉重殿門。一條紫龍自藍底描彩梁柱上盤旋而下，高傲龍頭懸于姜伋身後。姜伋繃臉問道，“敖潤，究竟發生何事？”

敖潤的須子抖了一抖，“宴後，通天教主邀鲛兒宮主小酌，約莫半日功夫。具體聊了什麼不知，隻是打那過後，她的臉色就沒好看過。”

姜伋冷峻容顔立時泛青，“我不是說過，不許她遷延回宮嗎？”

敖潤無辜地眨了眨眼，“姜公子，這話隻有您才敢說。”

姜伋回首瞪了敖潤一眼，右手食指關節敲着榻沿，“許是從通天教主那裡得知了亞父死訊，生氣我以此事做局吧。”

敖潤下梁，幻做人形，“鲛兒亞父沙不祥功勳卓著四海敬服，且有撫育宮主之功。你算計于他，确實有些欠揍。”

姜伋眼眸閃着寒光，惡狠狠地威脅道，“你若再不滾，我便先揍你。”

敖潤隔空給了姜伋一巴掌，翻了一個白眼，扭身而去。鯉魚精挪步進來，躬身請姜伋往前頭用膳。姜伋腦仁疼得越發厲害，花了半晌功夫才勉強打起了精神。鲛兒守在案前，待姜伋入座，擡手揮退一衆侍婢，看向姜伋的眸光蘸着水意，“公子有我伺候，你們下去吧。”

侍婢喏喏退了出去，殿中四面澄澈水簾簌簌垂落。鲛兒擡袖跪地，執筷為姜伋布菜。姜伋夾起一片鹽烤紫菜喂給鲛兒，誠摯地懇求，“夫人，我們是夫妻，有事不必藏着掖着。”

鲛兒停住手上動作，佩戴紅繩的白皙素手擎起酒壺給姜伋斟酒，“夫比天大，萬事都及不上服侍夫君要緊。”

恭恭敬敬地奉上琥珀杯至姜伋眼前，鲛兒低眉順目地請姜伋飲酒。姜伋瞥了一眼潋滟着血色的濃醇酒液，眸底經曆一場狂風暴雨之後漸漸沉澱出了徹骨的悲涼。端過酒杯一飲而盡，姜伋勾出一道凄寒笑紋，“宮主可否明示，因何賜死微臣？”

鲛兒抽噎着吞下缱绻不舍，坦蕩面對姜伋決絕而笑，“公子聰敏睿智，何必明知故問呢？”

“我就是不知道，到底哪裡做錯了！”姜伋驟然情緒激動，厲聲言道，“吃穿用度，饑寒冷暖，我到底是哪裡伺候的不好，竟惹得你起了殺心？如果是為了亞父的死，鲛兒，我如此處置是有理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