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招娣捧着心口,圓滑臉廓因為劇烈的疼痛而扭曲了形狀。姜淑祥診治半日無果,隻得施針暫時将馬招娣麻醉。姜子牙推門而入,姜淑祥立刻迎上前去,“爹,果果怎麼說?”
“為父沒有見到果果。”姜子牙歎息一聲坐到榻上,“冥界神殿全面戒嚴,為父被擋在了門外。我問果果情況如何,他們俱是支支吾吾語焉不詳。”
姜淑祥踱了兩步,蹙眉道,“先是果果傳信告知沙不祥死訊,說有居心叵測者借此事布局意圖不軌,要您無論如何都按兵不動。緊跟着,就是敖丙不知被誰刺了一劍,被果果送到了這來。您去找果果,卻連神殿的門都進不去。爹,這裡面,大有文章啊。”
姜子牙沉聲道,“爹也這麼想,可目前局勢尚不明朗,咱們也隻能以靜制動。爹想着,等敖丙醒過來,或許咱們就能知道究竟發生何事了。”
姜淑祥搖了搖頭,眉尖蹙得更緊,“以敖丙傷勢來看,清醒至少需要五天。這五天内,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旁的事。我看,不如這樣。爹,您留在西岐以備不測,我出去打探一番,總比在這府裡幹坐着強啊。”
姜子牙思慮一番,微微颔首,“這樣也好。糖糖,爹覺得這次的事情,根兒就在沙不祥去世上頭,你就先走一趟北海水晶宮吧。萬事小心,注意安全,有何發現立刻回來告訴爹,千萬不要單獨行動。上回你活捉魚妖那事兒,爹現在想起來,心還怦怦直跳呢。”
“知道了,爹。”姜淑祥心頭一暖,滿口答應。出了房間,看到姬發立身屋前花樹下,愣了愣神。姬發瞥見姜淑祥,嘴唇銜上溫柔笑意,轉身朝着姜淑祥張開了懷抱。姜淑祥翩然落入姬發的臂彎内,順手替他捋了捋微微有些發皺的衣襟。姬發吻了吻姜淑祥散在額前的碎發,細聲叮囑,“你孤身在外,一切都要多加小心。遇事切勿逞強,千萬别像捉魚妖那樣,什麼都不顧就猛沖上去。”
“你這話跟我爹說的一樣。”姜淑祥輕輕靠上姬發的肩,“你怎麼知道我要出門啊。”
姬發眼角挂上一絲憂慮,“敖丙傷得雖重,卻不緻命。抛開下手者善惡之意不論,這般處置必定另有盤算。敖丙作為内弟聽差,他有個萬一,内弟也無法獨善其身。丞相公私分明,不會因家事而怠國政。這個時候,自然需要你這個長姐出面料理了。”
姜淑祥仰頭凝睇姬發,靈動秀目潋滟着無限依戀,“淑祥擔負母職多年,從來都不是繡花枕頭。何況,如今又有你為我遮風擋雨,淑祥再無所畏懼。”
姬發取出一道平安符,親手為姜淑祥戴上,“這是我求琥珀給你畫的,希望能替你擋掉一切災厄。”
姜淑祥感動地握上姬發的手,“君不必為妾憂慮,隻消為妾保重。”
風吹花動,一片花瓣飄零至姜子牙的手中。李長庚倚窗喝酒,眉梢帶着三分醉意,“就這麼放心要糖糖前去?這回可差點就鬧出了人命。孔宣要是知道了,肯定鬧上門來指責你欺負他的寶貝徒弟。”
姜子牙淺淺而笑,一雙眼睛倏然锃亮,“不瞞你說,當泰山府君告訴我鲛兒毒殺果果的時候,我氣得肺腑都炸了。果果為了她曆盡百折千難,她但凡念着半點夫妻情分都不該下此毒手啊。可氣性過後,我便慢慢冷靜下來了。鲛兒素日如何侍奉果果,我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泰山府君視果果為掌中寶,知道果果蒙冤受屈,沒第一時間責問禍首,反而把我叫過去劈頭蓋臉了一頓,豈非怪哉?再加上果果的親筆書信,我當即料定這是一個陰謀。倘若我親臨北海問罪,就等于是踏進了這個圈套。”
李長庚放下酒壺,斂起閑淡眸色,“難怪你敢在泰山府君盛怒之時出言頂撞,疾言厲色地聲稱不得你點頭,任誰也不能随意處置鲛兒,原來你早看出來泰山府君想從你這兒要台階下。”
姜子牙蹲下身子,珍而重之地将掌心花瓣葬入廊下,“糖糖是孔宣的寶貝徒弟,更是我的寶貝女兒,我比孔宣更不舍得她去應付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我之所以要她處理此事,其一是因為糖糖心思缜密又口齒伶俐,遇事冷靜自持兼顧全大局。她去水晶宮見鲛兒,無論言語之間存在多少沖突,都不會把事情鬧得一發不可收拾。其二,糖糖和果果雖然經常鬥嘴,但實際上他們姐弟情誼十分深厚。糖糖其實早就坐不住了,與其要她留在家裡胡思亂想作出什麼病來,倒不如放她出去,也算安她的心。瞞着她,也是怕她先入為主,反而束縛住了手腳。”
李長庚旋緊酒塞,兩道濃眉揚起恰似霜樣寒劍陡然出鞘,“糖糖的确比你和弟妹更合适,但為安全計,我還是暗中跟過去看看的好。這樁事表面上看起來和你無甚關聯,然細細究察不難發現,這支冷箭還是奔着你去的。要說天底下誰會不知疲倦成天挖空心思地算計你,除了申公豹就是軒轅墓裡的那三隻妖了。”
姜子牙臉廓柔和起來,面朝李長庚微微俯了俯身子,“師兄真心疼愛小女,子牙感激不盡。他日馬家新釀的美酒成了,子牙必定雙手奉上。”
“算你識趣。”李長庚誇了姜子牙一句,翻身躍上了雲頭。見姜淑祥潛下北海,李長庚化作一尾遊魚随了上去。水晶宮缟裝素裹,遠遠看去慘白一片,整個宮殿恍如一座荒涼墳墓。鯉魚精卸钗戴孝,哭天抹淚地向姜淑祥屈了屈膝。姜淑祥憐恤鲛兒遭此大怮,心有戚戚焉,拉上鯉魚精的手,關切問道,“弟妹她……還好吧?”
鯉魚精抽抽搭搭地答道,“我們宮主先失亞父,後喪夫君,如何能好啊?”
姜淑祥聽到“後喪夫君”四字,登時驚得魂出天外,半天才回過神來,顫抖着嗓子,不敢相信地問道,“你說……舍弟死了?”
鯉魚精疑惑擡眼,泣聲道,“公子因積勞成疾,于昨夜長逝,難道沒有冥官往姜家報喪嗎?”
一股子酸意自四肢百骸滋滋地冒了出來,浸軟了姜淑祥的髒腑與骨骼。怪不得……怪不得母親的心口突然莫名痛了起來,怪不得父親會被攔在神殿之外。姜淑祥脫力地倚靠着宮殿危牆,周遭滔滔奔湧的海水倏然寂寂流淌,姜淑祥隻聽得見李長庚變了音調的咆哮,“姜伋因何緻病,薨于昨夜何時,是哪個冥官來報的喪?”
如同被夾雜着冰碴的海水迎頭灌下,姜淑祥渾身拔涼過後混沌神智猛地清醒。她緩緩直起身子,黢黑眸子森森盯着鯉魚精,“我再問你,鲛兒現下是在冥界,還是在這水晶宮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