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碧蓮為敖丙這番話所震懾,呆愣了片刻,木木地應聲。敖丙看出程碧蓮眼中的怕懼,于是柔了臉廓安慰道,“你不用擔心,公子平常是不會召見内眷的,少夫人也不是個蠻橫無理的主兒。”他綻出一抹輕松笑容,提起食盒遁身而去。程碧蓮心緒不定地眨了眨眼睛,讷然開口,“敖丙嘴裡的公子……到底是哪一路的神仙哪?”
姜伋半躺在鋪着鵝絨毯子的長榻上,百無聊賴地翻着一本閑書。閻羅王坐在榻尾給姜伋一壁剝着橘子,一壁娓娓地提議道,“公子,孟婆莊進獻了一批舞伎,是武丁的陪葬。要不傳她們過來給您跳段舞,解解悶兒?”
姜伋擡眼,鄭重說道,“亞父過世不久,雖說宮主體念我病軀特準我不必親臨治喪,但喪期演樂也是大不敬。若要讓宮主知曉,我這膝蓋非跪碎了不可。”
閻羅王目光怔忪一瞬,旋即歉然微笑,将剝好的橘子呈了上去。原是他疏忽了,說了糊塗的話。不過嚴格說來,也怨不得他。畢竟在他的意識裡,姜伋戴孝唯有泰山府君應劫駕崩,旁的一概與姜伋無關。“是微臣失言了,請公子切莫着惱。”
姜伋的眸光凝住閻羅王片刻,接過橘子吃了起來,“這些都是陽間的規矩,閻羅王久在冥界,一時疏忽也是有的。”神情平淡,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閻羅王垂首謝過,聞得殿外侍婢請安之語趕忙起身恭迎。鲛兒邁步入内,款款地坐在姜伋身側。閻羅王行禮告退,守在帷簾外面伺候。姜伋憐愛地撫摸着鲛兒的鬓發,溫聲道,“兩頭奔波,你必定累壞了,不妨歇歇。”
鲛兒輕然地嗯了一聲,乖巧地伏在了姜伋的胸上。姜伋攏着鲛兒的頭發,無奈道,“我是讓你到寝殿歇着。”
鲛兒不依地扭了扭身子,索性整個兒躺在了姜伋的臂彎中。殿閣寂靜如水,鲛兒柔柔的聲音低低響起,倒是蕩開了一圈圈的漣漪,“九重天都炸了鍋了,姜郎卻在這躲清靜。”
“是麼?”姜伋挑了挑眉,意味深長地淺淺笑道,“那敢情好。他們鬧騰了,咱們就安生了。”
鲛兒緊貼着姜伋的身子,沉聲問道,“姜郎,你的懷裡到底揣了什麼算盤?”
姜伋眼角彎彎,唇邊笑容卻變得淡薄,透着初雪時分的瑟瑟寒涼,“不管我揣了什麼樣的算盤,我都是為了你。”
鲛兒一把攥上姜伋的衣領,追問不舍,“既是為了我,為何不讓我知道?”
姜伋深情款款的眼眸泛着清澈水光,對視着鲛兒一字一句地緩緩說道,“因為,我希望你是幹淨的。”
鲛兒動情落淚,埋首在姜伋頸窩哭訴道,“姜郎,亞父走了,我隻有你了。”
姜伋輾轉親吻着鲛兒的青絲及眉眼,起誓一般地說道,“你放心,你永遠都不會失去我。”
鲛兒涕泣漣漣,凄凄之聲宛若泠泠琴音傳出了帷簾。姜子牙默默站了半晌,悄然而返。馬招娣放下手裡的活計,不解地問道,“相公,你不是去找糖糖果果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啦?”
姜子牙挪開針線笸籮,挨着馬招娣慢慢地坐了下來。他的目光柔軟杳渺,好似天邊飄忽不定的薄薄流雲,“招娣,若是嶽父大人沒那麼早離世,該有多好。”
馬招娣聽姜子牙提起馬老爺,心中也不免悲凄,“我自是希望我爹永遠活着的,可你也說了,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
姜子牙橫眉寒凝沒有言語,隻是望着門口愣愣地出神兒。馬招娣挽上姜子牙的胳膊,奇怪地問道,“相公,你近來為何總是提起我爹,你到底是怎麼啦?”
“沒什麼。”姜子牙低頭藏住眼中的複雜情愫,語調盡量平和地說道,“果果下了手好棋,我便想起嶽父了。”
馬招娣搔了搔額角,茫然問道,“果果的棋藝是泰山府君教導的,跟我爹有什麼關系啊?”
姜子牙戚戚一笑,緊緊握住馬招娣的手,“若是嶽父大人在世,或許果果不用下這盤棋。下棋……可是很費腦子的。”
馬招娣的臉色繃了半天,到這會兒才露出一個疏朗的笑容,“孩子喜歡玩這個,你就由着他去吧,又不是什麼大事。”
姜子牙抿了抿唇,微微擡了擡眼,“事到如今,我也阻攔不得了,隻能盼着嶽父大人在天之靈保佑,别讓果果混淆黑白了。”
馬招娣隐隐覺着姜子牙話裡有話,但她又揣摩不出具體意思,可是她相信自己的兒子,遂安慰道“不會的,果果都這麼大了,不會連黑白都不分的。”
“你說的是。”姜子牙重重地點了點頭,眉間陰霾似乎稍稍散去了些許,“果果是我兒子,我放心。”
注:胐胐,中國神話傳說中的野獸。《山海經》載,其狀如狸,而白尾,有鬣,養之可以已憂。特此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