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銅爐檀香漸淡,倒襯得殿閣内的草藥氣息濃重了起來。鲛兒閉目斜靠在窗前橫榻,手裡的水晶蘭團扇有一下每一下的輕輕搖動。鯉魚精移步上前添了香料一匙,回身陪坐在鲛兒身邊,“宮主,公子好容易來一趟,您怎麼都不想個法把人留下呢?”
鯉魚精口含歎息,言語之間似在惋惜鲛兒的不争。爐内檀香再度燃起,熏得鲛兒睜不開眼,“本宮都不知公子何時過來的,又談何挽留呢?”
“什麼?”鯉魚精訝然掩口,旋即離榻屈膝告罪,“公子駕到,奴婢未能及時通傳,此事是奴婢失職,請宮主責罰。”
鲛兒擺了擺手,有氣無力地啞聲說道,“與你無關,本就是我行止不端惹惱了公子。”
“可公子今日願意踏足水晶宮,分明是已經原諒了宮主,又何以臨步殿閣而不入呢?”鯉魚精緩緩起身,沉吟片刻附至鲛兒耳畔小聲提議,“宮主,可要奴婢向敖統領側面打聽一下?”
鲛兒抿唇緊眉,權衡半晌後沉聲說道,“公子一向嚴禁内外私相授受,本宮此時不宜再犯規矩。這樣,這件事先擱一邊。本宮剛織出一匹鲛绡,給你拿去縫制公子衾巾,就用木槿花開的圖樣。”
“奴婢遵命。”鯉魚精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退至下處細思了良久方才明了鲛兒心意。隔天,鯉魚精攜一盒果點拜訪程碧蓮,趁氣氛熱絡在描花樣的時候不着痕迹地問起昨日。程碧蓮面色陡然發白,一把握住鯉魚精的手臂怯聲哀求,“好姐姐,且饒了妹妹吧,要是讓公子知道是我跟你通風報信,定是要責罰的呀。”
“喲,我的好妹妹,你可别吓唬姐姐。”鯉魚精竭力穩住面上笑意,反手覆上程碧蓮的手背,“不過是你我姐妹交好,聊得投機罷了,公子豈會怪罪?妹妹隻管明說,姐姐聽完就忘了。”
程碧蓮猶自惶恐,一臉不安地貼近鯉魚精側顔,“我聽拙夫說,公子不知何故,竟突然起意要廢棄宮主。雖經拙夫苦勸已暫收成命,但公子心意堅決,恐無回旋餘地啊。”
“啊?!”鯉魚精呼吸猝然急促,慌得連手足無處安放,“感謝妹妹實言以告,這份厚情,我們宮主記下了,來日必定相報。”
鯉魚精再也維持面上平靜,當即撇下描了一半的花樣告辭轉身,就連尚冒熱氣的茶水都顧不得喝上一口。程碧蓮單手托腮,嘴角微勾慢慢挂上一縷得計微笑,目送鯉魚精匆匆歸去。這會兒鲛兒正在處理宮務,聞得鯉魚精的禀報慌得險些握不住手中的刀筆。鯉魚精垂視着鲛兒,見她目光呆滞不禁焦躁,管不得尊卑禮數立時噗通跪在鲛兒身側急聲喊道,“宮主,現在可不是難過的時候,您得抓住眼前的空檔趕緊想出法子來才是啊!”
鲛兒絕望阖目,羸弱的身子癱軟在案上,“本宮如今還能怎樣,難道要我搬出昊天上帝去彈壓公子麼?我謀害公子在先,泰山府君也不會再幫我說話了。”
鯉魚精道,“昊天上帝自是不能驚動,公子上頭除了泰山府君不是還有您舅姑麼?隻要求得他們出頭給您做主,還怕公子不松口嗎?”
“找舅姑……”鲛兒咬了咬嘴唇,猶豫片刻泣聲開口,“雖說上回公子頒令廢位的時候爹娘一直向着我說話,可今時不同往日啊……”
鯉魚精伸手拍撫鲛兒脊背,硬聲道,“奴婢明白宮主的顧慮,但是宮主,眼下您已經沒有别的選擇了呀。”
沒有别的選擇……鲛兒凝眸殿前水簾,淙淙萬音觸心驚跳。馬招娣望了望鲛兒憔悴面孔,終究是于心不忍,俯身把鲛兒攙扶了起來,“我沒聽果果提過這事,或許隻是場誤會。你不必太上心,果果那邊我也會幫忙勸的。你回吧,軍營不比丞相府,你待久了也不合适。”
“夫人慈愛,奴婢一切都仰仗夫人了。”鲛兒深施謝禮,拂淚退去。馬招娣抱胸擰眉坐到榻上悶聲不響,着實令議事完畢回帳歇息的姜子牙十分不解。姜子牙的營帳布置得很是簡薄帳内出了一榻一枕一被一案一幾雙墊以及一堆軍政要務外别無長物,甚至都不曾張挂帷簾以隔起坐安寝,是以姜子牙甫一如内便瞧見了馬招娣神色與平常有異。他緊走兩步挨坐到馬招娣身邊,一臉擔憂地伸出手來探上馬招娣的前額,嘴上關切問道,“招娣,你怎麼了?”
馬招娣發愁似的聳了聳眉毛,順勢歪倒進姜子牙的懷裡,“鲛兒來過啦,說果果要逐她出家門,哭哭啼啼地求我給她做主。”
姜子牙展臂攬上馬招娣的肩,溫潤面龐暈出兩分清冷,“果果才是一家之主,咱們能替鲛兒做什麼主?”
馬招娣揉了兩下眉心,無奈道,“做得做不得都得做,不管怎樣孩子都是無辜的。我準備把鲛兒接到丞相府來,如果鲛兒被逐隻是果果一時沖動,我這樣安排就算是給果果一個台階下。萬一是果果動了真格,我這個當娘的也盡了力了,不怕他們埋怨。”
“他們還敢有埋怨?”姜子牙不屑冷哼,“這個女婿是他們家女兒自個相中的,又不是咱們上趕着塞過去的。果果為了鲛兒落得人不人鬼不鬼,難不成還是我們姜家對不起他們?”
“相公。”馬招娣察覺姜子牙動氣,連忙撫上姜子牙胸口軟語相勸,“鲛兒當年的确死得悲慘,果果摘心火積功德說到底也是他願意,咱們即便心疼孩子也不能不講理。左右都是果果自己的小日子,就由着他們吧。”
“你倒是看得開。”姜子牙感歎一聲後蓦然莞爾,擁着馬招娣和衣卧榻,“招娣,從何時開始,孩子竟成了咱們夫妻唯一的話題?”
馬招娣枕着姜子牙的手臂,杏眼彎成上弦美月,“誰讓這家裡頭最讓咱倆操心的就是孩子呢?從前孩子不在身邊還覺不出什麼,攏到膝下才知過去我們究竟忽略了他們多少。”
“我明白,可是招娣,有時候我真的很懷念那段隻有你我的歲月。”姜子牙扭頭凝視着妻子,幽深眼眸仿佛是在尋找曾經總是溢出她言表的思慕。馬招娣溫柔一笑,額頭輕輕蹭着姜子牙的鬓角,“不必懷念,雛燕有離巢,花枝不離樹,咱們終究是守在一處的。你說過,我們要一塊兒去海上三島的。”
“是啊,海上三島……”姜子牙喃喃,眸色漸漸清亮,“那裡遠離紅塵喧嚣,我們就在那兒蓋一座茅屋,釣釣魚,栽栽花。”
“好啊,那我們就栽……”馬招娣登時來了精神,不想興奮的話語才說了一半便戛然成了掃興的餘音。姜子牙端着表情坐起身來,擡眸望向猝然邁入的武吉問道,“這個時辰過來,是否有緊急軍情要說與為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