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珠簾潋潋垂落,斑駁水光映得鲛兒憔悴的臉龐越發晦暗。坐在榻邊的姜淑祥緩緩收回且慢的手指,幾不可聞地歎息了一聲,“弟妹,長姐能做的都做了,長姐真的是盡力了。”
一滴珠淚自鲛兒眼角悄悄滑落,姜淑祥眼瞧鲛兒這副凄慘模樣仿佛終是不忍,“弟妹,你可知你錯在哪裡?先前你懷孕固寵,雖犯了規矩,但捅破天也不過是内廷小節,憑誰都不會去揪着這點小事不放。可這回,你命水晶宮直接下帖公子殿閣,豈非是說你等天界仙僚隻知姜伋而不知泰山府君,你将果果置于炭火之上,一旦這頂僭越行事枉顧君上的罪名扣下來,你覺得果果得有幾條命才夠死?主政北海兩百年,卻連眉眼高低都看不懂,就憑這一條,你這個當家主母就該讓賢了。”
“長姐,求你幫妹妹一把,妹妹這回真的知錯了。”鲛兒強撐起身子費力攥上姜淑祥的衣角,眼前這片飄逸的雪白是她此刻能抓住的唯一希望,“馬家規矩多,家主又不好伺候,妹妹能在馬家站穩腳跟全靠長姐照拂。妹妹知道,長姐你是疼我的。長姐,求你再疼妹妹一回,給妹妹指條明路吧。”
“瞧瞧,梨花帶雨,真是我見猶憐。”姜淑祥心中冷笑不斷,纖長的手指緩緩滑過鲛兒面頰上的透明水痕,“既要我給你指路,那你可就得全聽我的。好好養身子,長姐自會尋個機會讓你複寵的。”
“妹妹一切仰仗長姐了。”鲛兒掙紮着俯身叩首,姜淑祥笑着安慰兩句後告辭離去,臉上的溫柔在足尖點上西岐土地的一刹那悉數散去。馬昆搖着扇子迎上前來,望着姜淑祥的陰沉臉色嘴角似笑非笑,“妹子行事越發穩重了。”
姜淑祥低頭撣了撣方才被鲛兒攥過的衣角,低冷的嗓音盛滿了嫌惡,“說實話,身為果果的長姐,我真的受不了她!”
“但是身為神農谷的少谷主,西岐丞相的女兒,大周未來的國母,你卻必須要受着。”馬昆收起扇子,唏噓着拍了拍姜淑祥的腦袋。姜淑祥仰起臉來,倔強的眼淚在微紅的眼圈裡不甘地打着轉,“為什麼每次屈服的都是我們?”
“弱肉強食,本就是自然的法則,我們打不破也避不掉。”馬昆嚴肅地說道,摸出絹帕給姜淑祥拭淚。驚雷隆隆滾過雲霄之上,在茫茫天地扯開一張剪不斷的雨帳。姜伋遙對一頃死去的雨水出神,半晌才朝着跪候殿外多時的柏鑒喚了一聲。在殿門口服侍的敖丙彎腰掀起了簾子,柏鑒聞得姜伋召喚忙整冠入内,“微臣柏鑒,請公子安。”
“柏将軍步伐矯健,想來先前挨的那頓闆子已經好了。”姜伋踱上主位端坐,自案頭取來一份教令遞給柏鑒,“明日複職,去吧。”
“遵令。”柏鑒不情不願地領了教令,行禮就要退下。姜伋微笑道,“柏将軍忙什麼,本座還有話呢。”
柏鑒轉回身子垂手敬聽,隻聞姜伋不疾不徐地娓娓問道,“柏将軍幽閉了三個月,可想好以後該如何履行職份了嗎?”
“這……”柏鑒受罰之時直認為這三個月是姜伋好心賞給他逍遙的,哪裡料得到姜伋還有這層意思。所以當下姜伋發問,他自是不知應如何回話,計較了許久也隻是擠出了這樣幹巴巴地一句,“臣愚鈍,懇請公子教誨。”
“本座的教誨……”姜伋不辨喜怒地輕嗤了一聲,躬身向前迫近柏鑒,“幹脆這樣,這份差事本座攬下如何?”
“臣惶恐!”柏鑒聞言立刻軟了雙膝,畢竟無論他的反應有多麼遲鈍,他都聽得出來姜伋這是動怒了,“臣自知魯鈍,請公子責罰。”
“本座已經責罰過你了,可惜你還是沒開竅啊。”姜伋歎息着搖了搖頭,拿出一本冊子遞給柏鑒,“我命閻羅王在封神台上設了一道仙障,封神台從此隻進不出。這是從封神台建成至昨日止台上所有冤魂的名單,按照登台時間和登台順序,分别記錄了他們的死亡時間、死亡地點以及死亡原因,每項記錄都由他們親自确認簽名。你複職後就按照這個流程走,每隔十天上交名冊記一次檔,每隔一月找我爹對一次榜單。對榜時,我爹那一方至少有兩名證人,你這一方也如此,對榜後各自簽名确認,對榜結果上交主殿記檔。此外,歸墟會派出冥官不定期巡查,當職期間的所有言行納入冥官績效考核成績。”
“公子,要不要這麼複雜啊。”柏鑒一目十行地将名冊浏覽了一遍,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那些冤魂都是為九重天預備的,咱們用不用這麼認真啊。”
“蚩尤曾跟我提過,若非他主動坦白,你根本不知道飛廉已經逃出了封神台。”姜伋面色漸次冷峻,黢黑的眼眸裡火光乍現,“本座一直覺得奇怪,依你的能耐,怎麼會疏忽到這個地步?現在明白了,原來是你根本沒把這份差事當成差事來辦。”
“罪臣有負公子所托,請公子重罰。”舉凡侍奉過姜伋的冥官都知道,這位精明幹練的冥官之首容得下資質平庸,容得下恃才傲物,容得下唯諾自卑,容得下桀骜不馴,卻獨獨容不下懶散敷衍。此乃公子逆鱗,觸之即便不死也得斷半條命。柏鑒匍匐姜伋案前一動不動,竭力維持住表面上的平靜恭聆上殿降罰,“寫一份罪己書明日複職前呈上來,或者你可以直接向居上遞交一份辭呈,然後去冰室掃雪。何去何從,你自己選吧,退下。”
“罪臣告退。”柏鑒捧着名冊退了下去,敖丙趨步進來給姜伋斟了一杯茶,“公子,喝口茶,消消氣兒。”
“嗯。”姜伋應了一聲接過茶杯,微抿了一口後覺得味道不對,“這茶怎麼回事,為何會有淡淡的茉莉花香?”
“回公子,這是柏将軍方才觐見時帶過來的茉莉花茶,說是作為公子您得君上賞賜殿名的賀禮。此茶取高山雲霧細嫩茶芽與茉莉鮮花混合窨制,茶湯澄碧,香氣持久,回味甘醇。奴才剛剛嘗了一些,确實是極品。”
“這樣啊。”姜伋松了神色,放下茶杯問道,“七月十五才是賜名大典,柏鑒為何這麼早便送上賀禮?”
“大概是體諒日子越近公子您越忙,所以他們才會提早送上賀禮吧。公子放心,奴才已經登記造冊,不會耽誤公子日後回禮。”
姜伋點了點頭,蓦然肅顔說道,“小敖,君上賜名,你可覺得高興?”
敖丙面色一沉,緩緩跪坐在了姜伋身側,“回公子,奴才隻覺得忐忑不安,唯恐日後出些個什麼行差踏錯,到時候連累了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