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我姜伋從不是為了後世而活。”姜伋倏然肅了臉色,鄭重其事地說道,“青史是寫來給活人看的,與死人無甚相幹。人要活在當下,這是我外公教給我的。”
姜伋的外公馬老爺活得真心自在豁達,論及做人做事的境界,有些時候便是九重天的那幫神仙也隻能自歎弗如。姜子牙就曾不止一次地傷懷遺憾,嶽父大人走得實在是太早了。
“哈哈哈……”響在姜子牙耳邊的,正是馬老爺那溫和爽朗的笑聲,“子牙,人這輩子能靠的隻有自己,即便為父沒死,也改變不了什麼。”
“可是嶽父,你一定不會讓糖糖嫁給姬發。”姜子牙胸脯一個起伏,眼底布滿了懊悔的血絲,“嶽父向來主張女兒低嫁,如果您還活着……”
“即便我活着,我也阻止不了什麼。我還是那句話,此一時彼一時。天下之事,莫過順勢而為。子牙,你任丞相多年,早該明白這個道理了。還有……”馬老爺話鋒一轉,冷面教訓,“子牙,你不該偷聽孩子說話。”
“我那是……”姜子牙面對馬老爺責問的目光頓時弱了底氣,“我隻是覺得百裡鵬打壓果果這事兒有蹊跷,這才使出了天耳通,真的不是故意的。”
“這裡是馬家主宅,果果才是一家之主,你務必要牢記。”馬老爺眼中閃過一芒罕見嚴厲,随即又柔了表情歎聲說道,“孩子長大了,有他們自己的想法。你作為父親,可以提點,但不能幹涉,更不能妄圖随意改變。糖糖果果都是懂事的孩子,你要相信他們有能力處理好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
“相信孩子嗎?”姜子牙嘴邊的笑容緩緩擴大,眼中的光點也漸漸增多,“是啊,是該相信孩子。糖糖和果果,從來都沒讓我們失望過。”
馬老爺颔首捋須,盤桓在主宅裡的笑聲,依然那麼地溫和爽朗。姜伋一個激靈,猛地從榻上坐了起來。鲛兒見狀立刻打起簾子,取出絲絹為姜伋擦拭額角上沁出的汗滴,“家主是又夢見老太爺了吧。”
“外公沒回來過麼?我明明聽見了他的笑聲。”姜伋癡癡地朝着窗外望去,目之所及卻隻有懸在樹梢上的那輪寒月。鲛兒心疼地抱住姜伋的肩膀,軟軟的聲音化成一道熱流悄然注入了姜伋的心田,“老太爺必是看見家主大安,這才放心離去的吧。老太爺替家主操了半輩子的心,如今仙遊,也合該逍遙快活了。”
“你說的對,我是不該讓外公在九泉之下都不安生。”姜伋幹搓了一把臉,恢複了平日的沉穩冷靜,“看守墓園的下人還在院子裡跪着嗎?”
鲛兒答道,“已按家主的吩咐讓他們回房休息了,也請了百草堂的大夫來看。因為封大夫前些日子過身了,所以這回來的是他的徒弟小俞。”
姜伋嗯了一聲,複又鄭重地叮囑道,“封大夫義務為馬家治病多年,他過身,馬家不能沒有表示。”
“奴婢明白。封大夫與老太爺淵源頗深,馬家自是要送一程的。”話至此處,鲛兒下榻屈膝跪地,“家主恕罪。奴婢鬥膽,為表鄭重,前往百草堂吊唁上禮的時候,奴婢是以馬家當家主母的身份去的。”
“不必告罪,你本來就是馬家的當家主母。”姜伋單手牽起鲛兒,一臉正色地說道,“冥王雖不曾納妃,但内廷也是有品階等級的。本座已經吩咐了閻羅王,給你良侍的名分。”
“婢妾謝公子恩典。”鲛兒俯身又是一拜,禮畢後方低眉順目地請示道,“這會兒時辰尚早,公子要不要再眠一眠?”
姜伋望了望天色,掀被下榻,“不必了,該上朝了,你服侍本座更衣吧。”
“喏。”鲛兒把架子上的墨色外袍拿下來給姜伋披上,掐訣打開冥界之門。君翊殿内早有近侍婢女恭候,敖丙行禮問安後呈上一碗剛熬好的湯藥,“公子昨日未曾用藥,今早便補上吧。”
“先擱着,散了朝會再呈上來。”姜伋臨鑒端坐,示意鲛兒過來給他束發,“我上朝後,你就立刻回主宅。姬發和長姐還在那,少不得要打點應酬。”
鲛兒仔細地給姜伋戴好冠冕,“婢妾曉得,定打點得妥妥當當,不叫他們找出一絲的錯處。”
“這上頭,我向來信得過你。”姜伋拍了拍鲛兒的手背,起身邁出寝殿。鲛兒行禮恭送,禮畢後立刻返回主宅開始忙着答兌姜子牙夫婦和姬發夫婦。賠笑招呼了一早上總算把人送走,鲛兒顧不得嘴巴酸痛,又趕緊奔回君翊殿伺候。七月十六的朝會雖是鬼節之後的首次開朝,但要商議的事情卻并不多。因為這階段一應事務其實都已在鬼節之前處理完畢,所以這次朝會主要是君上對臣下的提點和鼓勵。不過,朝會上不議論朝事,可不代表冥官能夠随意請假缺席。事實上,自冥王即位,七月十六的朝會都是整整齊齊的,更沒有停朝的慣例,是以泰山府君雖寵着姜伋,但也沒因着他病體未愈就縱着他在寝殿歇息。鲛兒守在爐邊溫着藥,因思慮姜伋的身子總是時不時地朝着殿門口眺上一眺。敖丙也是坐立難安,一是擔心姜伋在朝會上發病,二是替東海龍王捏着冷汗。不錯,民間是有把壽衣壓到箱底以辟災厄的習俗,可那是家中有老人才會采用的辦法。姜伋今年才多大,東海龍王此舉在冥官們看來分明就是沒安好心。那麼姜伋呢?他會不會利用這次機會擊垮東海龍王呢?敖丙的脊背膩着畏懼,心煩意亂之下竟順手把泰山府君新賜給姜伋的一套茶具自案上揮了出去,而那鋒利的碎片也就這樣朝着門口飛濺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