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發沉下臉色抿唇不語,隻是把深邃的目光重重地烙在了手裡的絹帛上。那晚過後,他冷靜下來,立刻就察覺出了這處蹊跷。他曾懷疑,那場大火根本就是姜伋和百裡鵬聯手做局。但今日華雲送來的這份親筆信又似乎是在說,姜伋與此事無關,甚至和百裡鵬一樣都是被幕後主謀利用的棋子。那麼,對方如此費心安排,其目的又會是什麼呢?
“自是為了拿下邯鄲。”姜伋拈起一枚棋子,百裡鵬正繃直了脊背跪坐他對面,“七百年前,陳塘關遭遇天火責罰,七百年後曆史重演。最近城裡,大夥兒議論最多的不就是這個嘛。”
“公子人在西岐,對邯鄲城裡的風吹草動倒了若指掌啊。”百裡鵬勾了勾唇角,很是自然地接過敖丙奉上來的熱茶妥帖地放在了姜伋的手邊兒。坐在一旁觀戰的妫阏笑了笑,看向百裡鵬說道,“如果二公子問你,那晚你為何不替自己辯解,你準備怎麼應付。”
百裡鵬一臉地坦然,“異獸搗亂,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二公子賢明,自然分得清黑白。我若在一旁啰裡啰嗦的,反而會幹擾到二公子的判斷。”
“答得好,我平白瞎操心了。”妫阏贊歎擊掌,随即轉移了話題,“伯夷叔齊能皆畢方鳥來使邯鄲自亂,必是得了申公豹的相助。他們三個要是真湊到了一塊兒,單憑百裡兄一個怕是應付不來。”
“不是還有二公子呢麼?”姜伋落子擡眸,嘴角挂上一圈意味深長的淺淡笑容。百裡鵬會意地點了點頭,起身告辭,“時辰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讓小敖送你。”姜伋朝着敖丙揚了揚臉,敖丙立刻彎腰作了一個請的手勢。妫阏望着百裡鵬出門,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雲端才直起身子撤下棋桌,“我打量着你臉色不好,是不是這兩天累着了。”
“沒事。”姜伋端起茶杯暖手,臉上的表情諱莫如深,“和百裡鵬好好相處,據我所知,他爹百裡鵬在四公子那裡已然排得上号了。”
“我明白。”妫阏是個聰明人,有些事不消姜伋多言他便能想清楚個中厲害,“不過阿伋,邯鄲坊間還流傳一種說法,你當真不在乎?”
“不就是說我寵妾滅妻招來了祖宗懲罰嘛。”姜伋不以為意地撣了撣身上的灰塵,倚上憑幾慵懶說道,“氐氏前去百草堂祭奠封大夫的時候可是頂着馬家主母的名頭,這等荒謬的說辭有誰會信?至于邯鄲城,現在是兇險之地,保不齊過兩天就是祥瑞所在了。”
“啊?”妫阏聽得雲裡霧裡,忍不住往姜伋身邊靠了一靠,“此話何意?”
“西伯侯府的陶坊不是又接了單生意嗎?你這個陶正也是時候回去忙活了。”姜伋翻了妫阏一眼,兀自下了逐客令。妫阏屈指敲了一下姜伋的腦門,氣哼哼地奪門而去。碰上敖丙送完百裡鵬回來,好奇地瞅了妫阏兩眼,笑嘻嘻地跪到姜伋身前,“公子,他這是怎麼了?”
“猜不出謎底,生氣了。”姜伋随口答了敖丙一句,起身看向輕輕拂動的落地簾帳。閻羅王自帳中走出,趨步上前低聲禀報,“公子,李長庚到底是把您父親拖到冥界來了。這會兒就在君翊殿,由氐氏出面待客。”
“公子。”敖丙喚了姜伋一聲,斂容說道,“李長庚為氐氏出頭,背後定有昊天上帝的支持,或許連東華帝君都張了口也未可知啊。”
“公子。”閻羅王單膝落地,急急接過敖丙話語,“君上既下旨為公子選妻,天界那邊的反應想必早已料到。臣現在更擔憂君上對您和氐氏的态度,但無論如何,公子都須得先保全自己才能再去謀劃其他。”
姜伋的眸光霎時沉甸甸地,臉色也晦暗難辨。沉默良久,姜伋才緩緩綻出一個笑容,“辦法倒是有,隻不過需要閻羅王和小敖吃些苦頭受些委屈。”
“奴才受苦受屈不要緊,要緊的是公子您。”敖丙攥上姜伋的手臂迫切地表達着自己的忠心,唯恐姜伋不信自己差點就高舉手臂對天盟誓了。姜伋呆愣地眨了兩下眼睛,忽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伺候本座更衣,咱們這就回君翊殿。”
“喏。”敖丙取來一件華麗的白袍給姜伋換上,閻羅王則是掐指打開冥界之門。姜伋在敖丙的虛扶下走入殿閣,鲛兒正在與姜子牙和李長庚說話,手裡還握着一盞茶杯。姜伋深吸一口氣面色冷峻地疾步邁了進去,不待鲛兒放下茶杯施禮問好便凜冽着眼眸揮掌出去。茶杯跌在堅硬的磚石上摔了個粉碎,鲛兒吓得臉色慘白如雪,當場顫抖着身子跪倒在姜伋足畔,“奴婢不知何處惹惱了公子,請公子明示。”
“妾侍是不準抛頭露面的,閻羅王沒教過你内廷的規矩嗎?還是說,本座顧念舊情賞了你一個良侍的封号,你便忘了自己是誰了?”
“公子息怒,臣确實沒教過氐氏這條規矩。”閻羅王半跪請罪,此刻已經恍然姜伋所謂的吃苦受屈指的是什麼。敖丙亦明白了姜伋的意思,所以也跟着閻羅王跪下,“奴才也沒有提點過氐氏,奴才請求同罰。”
姜子牙和李長庚面面相觑,着實想不明白姜伋這是在唱哪出。正要開口問個清楚,姜伋陰冷的嗓音再次響起,“即便執事和近侍都不曾告訴過你,内廷的規矩就擺在你的床頭上,你是沒長眼睛還是沒長腦子?”
“我……”鲛兒大腦一片空白,過去姜伋從來不曾這般嚴厲地責難過她。珍珠淚噼裡啪啦地往下掉,可惜仍舊掙不來姜伋的一絲寵愛與溫情,“放肆!卑微妾侍也敢以我自稱,如此嚣張誰教的規矩!傳本座教令,氐氏跋扈無禮,即刻褫奪良侍名分,打入南苑!”
鲛兒雙眼猩紅地仰視着自己的丈夫,萬分不信姜伋會對自己這般絕情。閻羅王起身招來鬼差把猶自呆愣的鲛兒拖了出去,姜伋面上冷意不褪,斜視着閻羅王和敖丙寒聲下令,“你們兩個有失職份一樣該罰,各領三十鞭子,以示警懲。”
“謝公子。”閻羅王雙膝落地直挺挺地跪好,敖丙則是像犬類一樣的跪趴。姜伋阖上眼目負手轉過身去,殿内立刻響起了咻啪咻啪的可怕聲音。李長庚僵着一張臉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姜子牙卻留意到了。姜伋藏在袖中那十根彎曲到關節泛白的修長手指。他知道,這是姜伋在忍受某種疼痛時的自然反應。阿伋他……果然是在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