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月的夜晚，就連星光也是黯淡的。姜伋平躺在榻上直視帳頂，帳簾上的一對對藍蝶好似活了一般密匝匝地圍在他的眼前不停地鬧騰着。屏風後面，兩名跪坐撥琴的鲛人已經唱了三首眠歌，無奈姜伋還是睡意全無。他翻了個身，順帶着煩躁地抓了一把鋪在身下的厚實褥子，“叫她們退下，唱得我腦仁疼。”

“喏。”趴在榻邊因得鲛人歌聲催眠這會兒睡得正沉的敖丙聞得姜伋命令趕忙睜開蒙昧的眼，依令斥退兩名鲛人後抖擻了一番精神後細聲請示，“公子，歸墟共進獻了六名鲛人，要不要傳召另兩名鲛人伺候？”

姜伋搖了搖頭，敖丙尋思片刻又請示着問道，“那……召氐氏過來？”

“不要。”仿佛是賭氣一般，姜伋一把拉起被子蒙住了頭。敖丙見狀哭笑不得，哄着姜伋把被子拉了下來，“唱首眠歌罷了，難不成公子還會害羞？”

“胡說！今晚就不該讓你值夜！”姜伋羞惱般地呵斥了敖丙一嘴，側過身子咬牙說道，“我就不信沒她我睡不着覺！再滅兩盞燈！”

“奴才就是把這屋裡的燈都給滅了，您睡不着一樣睡不着。”敖丙歎息了一聲，伏身在姜伋眼前勸道，“俞先生都說了，能治療您失眠的良藥正是鲛人的歌聲。氐氏是鲛人族正統，她的歌聲肯定是最有效的。公子，這病了就得吃藥，您可不能任性啊。”

“吃藥？”姜伋耳畔響起鲛兒甜美的歌聲，心中竟忍不住一陣悸動。敖丙察覺出姜伋神色有所松動，偷笑一聲繼續加以暗力，“公子若不願見她，不妨賞她塊帕子以遮臉面，再以屏風阻隔不許她近前，隻準她以歌喉侍奉，您意下如何？”

姜伋心潮難抑索性也不再固執，阖目點頭算是默認。敖丙得姜伋同意立刻開始安排，不多時鲛兒便戴着水色輕紗手捧一束七星海棠翩然而至。與前面的兩隻鲛人在吟唱時有琴音相伴不同，鲛兒隻是低眉婉歌，所選的曲子也極為簡單普通。敖丙抱腿靠在榻邊打着哈欠，暗道鲛兒果然不是個僅僅中看的花瓶。姜伋在琴藝方面造詣頗高，若是技巧不夠隻會徒增他的厭惡和煩躁。再者姜伋此刻正失眠焦慮，他根本就沒那個心思和興緻去品味繁複多變的曲子。鲛兒唱的這首眠歌曲意幹脆直接，加上沒有絲竹亂耳，反而能更好地表現出她嗓音的獨特之處。低婉的歌聲如慕如訴，袅袅繞梁間逐漸幻化成一隻纖纖的素手，柔柔撫平姜伋皺成一團的眉。側卧榻上的公子終于靜靜地陷入了沉睡，嘴角還挂着一縷淡淡的微笑。敖丙心中石頭落地狠狠地打了個哈欠埋頭膝間，這個夜晚總算不是又注定無眠了。閻羅王滿懷安慰地在姜伋的起居注上添了這一筆，泰山府君讀罷亦十分之高興，“看來這個氐氏還是有幾分聰慧的，怪不得能讓伋兒長情眷顧。”

水草馬明王奉茶上來，覺泰山府君心情不錯遂笑吟吟地打趣問道，“君上才剛不是還在指責氐氏伺候有失嗎？怎麼一轉臉便誇獎上她了？”

泰山府君輕哼了一聲，捋了捋袖子說道，“一碼歸一碼。這樣，你吩咐庖廚炮制一碗蓮葉羹賜給氐氏。”

水草馬明王饒有意味地湊上前去，“是以主殿的名義，還是以君翊殿的名義？”

泰山府君才舉起的茶杯在聽到水草馬明王的問話後立即墩回了案上，水草馬明王當場吓得虎軀一震，忙起身扭頭朝外跑，“歸墟祭司，你在淩虛閣麼？”

冰魄挂着一張臉把蓮葉羹擺到鲛兒面前，嘴巴裡埋怨的話語是半刻沒停，“賞一碗羹還得偷偷摸摸的，真搞不懂水草馬明王在想什麼。我就不明白了，姜伋有什麼了不起的，一個倒插門的上門女婿，您高興就把他叫過來樂呵樂呵，不高興就把他一腳踹開，又不是什麼正主兒，嚣張個什麼勁兒啊。”

冰魄罵姜伋是越罵越歡快，直到留意到鲛兒渾身戰栗跪地叩首的時候才覺出不對漸漸閉上了嘴巴。姜伋睨笑着越過冰魄直接走到鲛兒面前，單膝跪地伸出兩根手指掐起鲛兒的臉頰迫她擡臉與自己對視，“夫人也是這麼想的麼？”

“當然不是！”冰魄回過神兒來急急沖着姜伋大喊，面向姜伋的背影噗通一聲雙膝落地。姜伋沒有搭理冰魄，鷹隼般的眼睛隻是緊緊盯住眼前這個呵氣即化隻消稍作颦蹙依然能成功激起他全部憐愛的曼妙女子。姜伋在心底哂笑着自己的沒有出息，眸色迅速結上了一層寒冰，“左右不過一副藥罷了，你如何想我又有何關系？左右多麼難吃的藥我都吃下去了，也不差你這一副了。”

姜伋松開手指起身拂袖而去，鲛兒雙臂伏地身子仍舊抖個不停。侍立門口的敖丙此刻才面無表情的進來，俯身扶起鲛兒的同時不忘扔給冰魄一個不屑的白眼，“我本以為我已經夠不中用了，沒想到你比我還不中用。”

“你……”冰魄死死瞪住敖丙臉漲得通紅，奈何她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敖丙面頰尚有腫痕未消當然不敢再犯規矩，是以他雖有寬慰鲛兒之心眼下也隻能撇下趕去侍主。姜伋自進書房便跽坐案前皺眉沉思，敖丙亦不敢貿貿然打斷公子思緒所以他很聰明地選擇靜靜跪至姜伋身後以适中的力道為他捏肩。姜伋緩緩睜眼，吩咐敖丙坐到他的右手邊兒，“你沒話要對我說麼？”

敖丙低眉順目，恭謹的态度端了個十足，“氐氏是公子婢妾，她惹公子不悅，奴才确有疏忽教導之責，請公子降罰。”

姜伋挑了挑眉稍，嘴角勾出一抹頑笑，“那好，你現在就去找閻羅王領罰吧。”

“公子你……”敖丙剛才說的不過是場面話，壓根兒沒料到姜伋會真的遷怒于他。姜伋瞧着敖丙想反駁又不敢的瑟瑟樣子突然松了表情噗嗤了一聲，敖丙這才反應過來他的公子這又是在逗弄他，“我的公子啊，您就拿我玩吧玩吧。”

“你不覺得，你成親之後比成親之前好玩多了麼？”姜伋打量着因生氣而平趴到他膝上耍賴的敖丙，原本端肅的臉龐是一點也繃不住了，“小敖，你是不是背着我吃了什麼藥了，就是返老還童之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