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岐丞相府新修整的竹林裡，姜子牙繃着臉龐把一卷竹簡摔到泰山府君眼前，“這是我給伋兒寫的辭呈，麻煩君上簽了吧。”

泰山府君微微仰頭，銳利如刀的眸光直直割上姜子牙的面門，“難道閻羅王沒有告訴你，上殿沒有辭職，隻有罷免嗎？！”

姜子牙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那就罷免吧。酆都鬼蜮也好，無間煉獄也罷，你隻管下诏，到時候我去接他便是。”

泰山府君危險地眯起眼睛，宛如一隻将欲咆哮山林的饑餓猛虎，“姜子牙，你仗着有東華帝君撐腰，竟敢與本君放肆！”

姜子牙毫不畏懼地勾了勾嘴角，眼底甚至劃過一絲嘲諷和不屑，“沒有東華帝君撐腰，子牙也有這個底氣。左右子牙還沒咽氣，泰山府君就算再惱恨，也會留有餘地的吧。”

泰山府君擡眸凝睇姜子牙，半晌發出一聲極冷的輕哼，“姜子牙，你既知道本君不掌生殺之權，那也應該想得到，本君的權勢其實是在冥王之下的。姜伋代政奉的是冥王的法旨，你要本君罷免姜伋，豈非是要本君公然違逆冥王法旨，引冥官上表彈劾本君失德？”

“德不配位當然要改弦更張，削足适履才是愚昧不堪怠政害民。要姜伋入冥界為官是我錯了，所幸亡羊補牢未為晚也，子牙委實不知君上到底還在猶豫什麼。”

“說的冠冕堂皇，說白了你不過就是心疼伋兒辛苦想讓他過得輕松點罷了。”泰山府君嚴詞點破姜子牙的小心思，緩和了口吻繼續說道，“你心疼伋兒，本君何嘗不是？隻是伋兒如今已貴為上殿，又無過錯，罷免他必須得有一個能夠說明冥界上下的理由。”

“多災多病定會耽誤朝政，這個理由難道還不足以堵住冥界悠悠衆口嗎？”

“自是不夠。你有所不知，泰一當政時也曾多次卧病，有兩次甚至嚴重到需灼華代政的地步。但即便如此，泰一也未曾卸下冥王職責半刻。本君若準伋兒因病緻仕，倘冥官以公子需效仿冥王聖行為由反駁，本君當如何回應。何況，臨淵殿對于臣民醫療早有章程，自泰一臨朝起還從未有冥官因病緻仕，伋兒可不好開這個頭啊。”

“說來說去，你就是不肯放我兒子！”姜子牙甩袖呵斥，泰山府君亦怒起拍案，“伋兒也是本君的孩子，你休想搶走！”

“可惜伋兒隻有一個，要不找把刀來将伋兒劈成兩半兒如何？”姜伋不知何時來的，這會兒正搭着閻羅王的手笑吟吟地站在翠竹之間。姜子牙換了個慈愛的表情把姜伋招呼到了跟前，一壁擡手至他前額探溫一壁輕聲責備，“你這孩子，瞎說什麼呢，仔細你娘知道了罵你。”

姜伋調皮地吐了吐舌頭，躬身說道，“爹，孩兒有事要與君上商議，可否請爹……”

“冥界無不可公諸于衆之事，此乃泰山府君親口所言。你有話就說，爹旁聽無妨。”姜子牙拂衣坐下完全沒有回避的意思，閻羅王低眉一笑上前請駕，“聽聞姜先生擅長煮粥，今日難得空閑，指點在下一番可好？”

“我……”姜子牙就這樣被閻羅王連扯帶拽地給拖離了竹林，泰山府君瞄了眼閻羅王的背影幾不可見地抿了抿嘴角，“伋兒這是要留閻羅王在身邊兒？”

姜伋躬身提壺給泰山府君斟茶，“伋兒明白師尊的意思，隻是柏鑒隸屬歸墟，日後若出了亂子，伋兒怕渾身是嘴都說不清楚。”

“你顧慮柏鑒也罷，但也沒必要非閻羅王不可。秦廣王、卞城王，便是水草馬明王，隻要你張口，為師都給你。”

“水草馬明王服侍君上最久，沒有比他更穩妥的。除了他，換誰服侍君上伋兒都是不放心的。再說了，伋兒遭申公豹暗算的時候，閻羅王好歹救過伋兒性命，這次就算是伋兒報他的恩。”

“他是你的執事，護你周全是他的職責，這也值得你說報恩二字。罷了，你既中意閻羅王，為師就随你，不過這次君翊殿政令不通的确是他失職，伋兒不可輕縱。”

“伋兒已下教令，罰去閻羅王三十年的俸祿并谪降一位，如此處置相信應該可以服衆了。”

“服衆？你以為單有柏鑒削尖了腦袋想要擠進君翊殿？閻羅王日後不出錯便罷，但凡有個錯處，彈劾他的奏章都會跟雪片兒似的飛過來。”泰山府君似是在唏噓感歎，姜伋怔了怔神色喃喃低問，“君上，伋兒當真有這麼好嗎？”

“這是當然，我的伋兒是這世上最好的。”泰山府君放下茶杯一本正經地回答，姜伋眉目彎成新月眼裡卻盡是惶恐。不知是天氣悶熱的緣故還是怎地，姜伋直覺得胸口憋悶胃氣翻湧得厲害。泰山府君瞧出姜伋難受忙攙扶他回房休息，姜子牙和閻羅王聞訊趕來時俞跗已跪坐在榻前凝神診脈。兩步開外哪吒抱膝蹲坐，李靖和黃飛虎依然如方才那般站在簾外噤聲守着。約莫一刻功夫，俞跗眸色複雜地捋了捋胡須，起身行至泰山府君座前下跪拱手，“臣鬥膽，請求查閱公子起居注上十日以來的飲食記錄。”

泰山府君肅容擡手，閻羅王俯身承命，調出姜伋近十日的飲食記錄與俞跗查看。俞跗一字一句仔細看過，越翻眉頭越緊越看臉色越沉，“我多番強調公子飲食必須清淡，油膩葷腥皆不得入口，鹽糖等調味料更是不可添加，為何不照辦？！公子患的可是長年累月的症候，你們是要公子這輩子都這樣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