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羅王裹着一身怨氣邁入西伯侯府,既不理睬在上位并肩端坐的姬發和姜淑祥,也不搭理階下的一衆臣子和被士兵強行押跪在地上的那幾名刺客,隻是眼神陰骘地死死盯着姜子牙的連看,仿佛他此番不是來跟人對質的,而是來把姜子牙打下十八層地獄的。姜子牙大約能夠體諒閻羅王身上為何會帶有這樣一層怨氣,梅山行刺、毒粥、毒藥罐……内廷外朝到處都是事兒,自己又于昨日正式向冥界提交了請求聞仲暫時還陽的申請,閻羅王這會兒忙得估計就跟一個急速旋轉行将起飛的陀螺,如今為着憑誰都瞧得出來的一樁分明與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官司叫他特意過來一趟,換成是自己心情也絕對美好不起來。其實姜子牙也不願折騰閻羅王,哪怕念着他平日裡輔佐姜伋的辛苦,也不該在這個節骨眼兒惹他不痛快,不過沒法子,為日後計,閻羅王今日非得走一趟西伯侯府不可。想到這裡,姜子牙心神一定,退後半步施禮說道,“閻羅王,擅自叨擾,望請見諒。”
閻羅王竭力按住懸在自己腰間隐隐有出鞘之勢的那柄青鱗,眼底泛紅面色發青,“難得姜先生還記得本座是閻羅王,隻管死人,不管你們活人哪!”
姜子牙禮畢起身,大方與閻羅王對視不卑不亢地說道,“子牙也不欲打擾閻羅王,奈何審訊得來的口供提到了您,既然如此,莫說是您,就算是冥王,為求無冤,子牙今日也非鬥膽請駕不可。”
姜子牙在提到冥王時為表敬意特意拱了個手,這個動作倒是叫閻羅王燙貼了不少。他臉上稍許緩和了一些,照着姜子牙的指引轉身看向被士兵押着的刺客。刺客一共有六名,俱是男子,皆散發左衽,為首的是一個下巴圍了一圈胡茬的黑臉大漢,這會兒正朝着階上主位瞪圓了眼睛。姜子牙不留痕迹地也向主位望了一眼,往六名刺客那邊微微傾了傾身子,溫和的語調中隐隐透出一絲絲的無奈,“你們行刺失敗失手被擒後口口聲聲非要我們去問閻王,現在閻王我們也給你們請來了,可以好好聊聊了吧?”
“呸!都是拎刀走夜路的,你少跟我玩兒什麼鬼怪陰司那一套!你既請來了閻王,那你還問我們幹什麼?不是都告訴你了麼?想知道什麼去問閻王!”
“憑什麼問我啊?我都不認識你們,你們怎麼不叫他們去問女娲,去問昊天上帝,去問東華帝君,憑什麼就隻把鍋扣到我頭上啊?還有你姜子牙!”閻羅王轉回身去沖着姜子牙厲聲道,“本座清清楚楚地告訴你,本座不認識他們,也從來沒指使過任何人去刺殺你大周天子!本座忙于打理冥界事物,諸多冥官和鬼差均可作證,這事從頭到尾跟本座半分錢關系都沒有!你要是不信,盡可去查!休想單憑這幾人的供詞就将本座入罪!”
“閻羅王息怒。丞相請您過來也不是僅聽這幾人的一面之詞,我們是有旁的線索的。”端坐上位的姬發出言請姜子牙向閻羅王出示他口中的線索,姜子牙點了點頭自袖中取出兩張由絹布裁剪成的小人遞給閻羅王,“這六名刺客就是操縱絹人的手法來行兇的,據子牙了解,這種手法早在二十年前江湖上就已經出現過了。”
閻羅王接過兩張小人仔細檢視了一番,說道,“聽你所言,這幾人所使的的确是傀儡術,不過傀儡術是一個大類,也并非我冥界獨有,你們天界當中,截教陸壓的釘頭七箭,還有姜先生你在朝歌的時候也曾用傀儡術救過你的弟子武吉,所以這區區兩張絹人委實說明不了什麼。還有,方才我瞧過這六人,都活得挺好的,須知我冥界的法術,活人是練不了的,便是公子也是摘了心火才勉強修煉的,這事兒對姜先生來說,應該都是賞識了吧。”
“傀儡術的确非你冥界獨有,我也确實聽說過活人練不了冥界法術也一說法,但是凡事無絕對啊,我探過這六人的神識,實打實是聚了一團冥界的陰氣,怨念還不小。”
“什麼?”閻羅王面色下沉雙眉倏然皺緊,他轉身複習看向那六名刺客,突然他眼眸一藍,擡起手臂張開手掌對着這六人猛地一吸,登時就有六顆裹着熒光的珠子分别破胸而出。珠子離體瞬間這六人也随之癱軟在地,閻羅王無比痛惜地看向這六顆漂浮在半空的熒光珠子,待他再看向那六名刺客時,臉上表情已瀕臨暴怒,“竟是鬼丹,居然還是取生魂所煉!我說你們怎麼會使傀儡術,敢情是操縱被你們囚在體内的鬼魂來殺人!好大膽子!當真是不怕陰譴報應!說!你們是打哪學來這等陰險邪術的?”
“是子真教的。這六人出自烏衣教,子真正是烏衣教現任教主。這烏衣教現世據傳已逾三十年,原起于中原,後遁走異邦,終于鷹川境内的一指山内建立總壇,總壇之下又設魑魅魍魉四個分壇。”姜子牙冷泉般的聲音出乎閻羅王意料地在他身後泠泠響起,他下意識地扭過頭去,正見姜子牙眼鋒直掃那黑臉大漢面門,“你,就是魑壇壇主魚在溪,那五人都是你的手下,還需要我一一點出名字給你聽嗎?”
魚在溪不自覺地仰起頭來死死睇住姜子牙,兩片嘴唇明明顫抖得厲害偏偏喉嚨裡愣是發不出丁點聲音。六名刺客至此方才真正恐懼起來,蓦然,魚在溪似乎想通了什麼關節,他遽然擡頭狠狠睇住主位上的姜淑祥,“賤人!早知今日,當初在你偷入總壇之時,我就不敢手軟放你一馬!”
“魚在溪,到底是誰放過了誰,你心裡當真沒數?若非念着你良心未泯,還知道與王後聯手将幾名被強行虜來的幼童救出一指山,你以為吾會托丞相請閻羅王走這一趟嗎?”姬發撂下臉色質問,閻羅王聞言眼角餘光瞥了姬發一眼,仿佛突然咂摸出姜子牙為何非要自己跑這一趟。他垂了垂眼簾彎了彎唇角,擡頭面向姬發說道,“周天子莫非以為要這六人在活着的時候交代清楚傀儡術和烏衣教,他們死後就不用受審直接投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