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牙辦妥事情懷着沉重的心情返回丞相府,進門後直接奔入姜伋房間。這會兒馬招娣正領着仆役整理房間,姜子牙一隻腳才邁進門檻就看見仆役抱着被褥往外走,看見馬招娣挽着衣袖跟在後面另一隻腳立刻也過了門檻迎了上來,“招娣,你這是做什麼?”
“哦,我看今日陽光充足,就讓他們把果果的被褥拿出去曬曬。等果果回來覺着也舒服。”馬招娣邊擡眼邊駐足解釋了一句,瞧見丈夫臉色有異眼中笑意立時凝住。姜子牙上前擁住馬招娣回到他們夫婦自己的房間一同坐下,姜子牙強作輕松地低聲在馬招娣耳畔說道,“泰山府君叫我過去,跟我說果果的脈象……似有不妥。”
話尾四字終是說得不夠利索,嗓音亦是不經意間變得喑啞。馬招娣聞言面色唰地煞白,凝在眼中的笑意也是瞬間潰散得無蹤無迹。姜子牙見狀忙出言安撫妻子,可他費盡力氣擠出來的一張笑臉落在馬招娣的眼裡更像是在哭。眼瞧着妻子眼角的淚花一朵接一朵地綻開,含在姜子牙自己眼眶中的淚滴也越滾越大越轉越急。冥界主殿内,泰山府君沉着臉色望着遠處殿門慢慢閉緊蹙眉不語,綠白的燭火映在冷色的牆壁上幽幽蕩出一圈圈泛着黑的波紋。粼粼水光清楚照出姜伋蘊在眼中的擔憂與焦灼,此時此刻可堪被他寄托全部希望的依然是他的長姐。姜淑祥蛾眉緊皺隔空取來一粒藥丸用水化開喂給鲛兒,姜伋緊緊握住鲛兒的手俯下身子貼近鲛兒蒼白的臉頰,一副柔腸寸寸欲斷。剛從酆都出來便接到了鲛兒昏倒的通報,這下縱是天塌地陷也攔不得姜伋去北海了。同樣是匆忙趕來的姜淑祥在診斷之後說是驚吓導緻,姜伋聽罷目光瞬間鋒利如箭直直射向侍立榻前的鯉魚精及賈氏。姜淑祥截下姜伋問責話語并以眼神示意他屏退臣屬婢仆,直待寝殿中隻餘下她姐弟兩個和榻上昏迷不醒的鲛兒方沉聲開口,“果果,我給弟妹診脈之時,隐約感覺似有蠱蟲在弟妹的血脈中遊動,所以,我準備給弟妹服下一粒七屍丸,你和孩子們最好也各自服一粒,就當以防萬一吧。你放心,隻有中了蠱蟲服下七屍丸後才會生出蠱瘡,否則身體是不會出現任何異樣的。”
“我知道了,就照長姐的意思辦吧。”姜伋在聽到姜淑祥說鲛兒的體内可能有蠱蟲時神色便開始慌亂起來,等姜淑祥說到要給鲛兒用七屍丸時更是心裡痛得一陣窒息。蠱瘡的厲害他是親眼見識過的,發作時不但伴随高熱痛癢,瘡面也極其容易感染潰爛,甚至還有九分可能引發旁的症候。而且姜淑祥為策完全要求他和孩子們最好也服一粒,希兒尚在襁褓那般柔弱,她怎麼受得了?姜伋通紅着眼睛下意識就想反駁,可擡眼對上姜淑祥那張肅嚴面孔嘴唇哆嗦了半天喉嚨卻是發不出一個不字的音節哪怕是破碎了的。這是因為姜伋同樣清楚,當通過診脈無法确定患者是否遭遇蠱蟲侵襲時,七屍驗蠱法是目前最為快速有效的手段。在七屍丸的作用下,患者體内由蠱蟲所釋放的流于血液肺腑内的毒素會迅速浮至體表肌膚繼而散發出來形成蠱瘡,而瘡面的大小形狀、顔色深淺、分布位置、密集程度則會直觀地反映出患者體内蠱蟲的種類、數量、毒性、位置。姜淑祥的意見沒有問題,盡管處理蠱瘡也存在極大風險,但總比無法對症下藥最終無可挽回要強。再者姜伋心中十分清楚,從前鲛兒身死的确是被白雪雁下手殺害,鲛兒和他都是完完全全的受害者,畢竟三界氣數再亂也沒有小偷破門殺死主人卻判定小偷無罪主人該死的道理,然這次不同,姜淑祥已經給出了建議,如果他拒絕,那麼不論鲛兒感染蠱蟲是陰謀還是意外,根據冥律,他都必須要為鲛兒的死亡負上一定的責任,接受相應的懲罰,賠進他冥界上殿的尊貴。他都護着鲛兒複活兩次了,希兒又獲得了冥界王姬的冊封,眼下他還能找到什麼樣的理由讓鲛兒複活第三次呢?倘若他沒本事讓鲛兒三次複活,那麼作為被褫奪上殿身份流放酆都的一介囚徒,又該如何保全他的妻兒?所以,權衡再三,姜伋最後還是接受了姜淑祥的建議,作為神農谷少谷主,姜淑祥曾為鲛兒把過無數次的脈,也曾親手剖過鲛兒的腹,剜過鲛兒的心頭肉,然今日之前,姜淑祥從未發現過鲛兒體内有蠱蟲活動的痕迹,除非姜淑祥能夠證明彼時鲛兒尚未感染蠱蟲,否則,憑他現在手中的權勢,他就是逼,也能逼得姜淑祥必須拿出全部本領治好他的鲛兒。姜淑祥顯然也是明白的,要不然她也不會跪倒在鲛兒榻前作出一副請罪模樣了。姜伋擡手輕撫鲛兒鬓發,“姜少谷主請起吧。你放心,隻要少夫人平安無事,隻要王姬平安無事,隻要本座的孩子們平安無事,本座便不會追究少谷主以往的疏失。”
“謝姜公子寬宥之恩。”姜淑祥俯了俯身子站了起來,平和的表情将翻湧的心潮盡數斂藏,“姜公子,容我提醒您一句,您是時候起駕回銮了。”
姜伋略點了點頭,張開手臂準備抱起鲛兒,姜淑祥見狀趕緊出言阻攔,“且慢!少夫人才服下七屍丸,此時不宜挪動,以免蠱蟲在血液中四處流竄影響之後的判斷。”
姜伋聞言立馬小心翼翼地放開手,思索片刻揚聲喚來了阿澧和阿鏡。想來便是姜伋都覺得可笑,所有侍奉鲛兒的侍婢中,明明賈氏是鲛兒最厭惡最不信任的,可當鲛兒懷疑自己對她不忠的時候,這名她最厭惡的最不信任的偏偏就成為了鯉魚精外最得力的。擡眸看了眼低眉垂首站在自己跟前的阿澧和阿鏡,姜伋終究是沒忍住為自己發出一聲惆怅地歎息。起身親自從搖籃裡抱起希兒,親手将化開的七屍丸喂給她,好在這七屍丸味淡如水,希兒服過沒有哭鬧。為方便照顧,姜伋将鲛兒和希兒安置在了同一寝殿,慮及若不幸被姜淑祥言重,那肌膚生出蠱瘡之時恐會招來惡鬼,于是又下令從君翊殿調來四位冥官并一隊侍衛戍守在殿外。為保證北海政務不緻廢弛,姜伋秘密請來時君命他代宮主行權。時君萬不敢想姜伋居然會将這等重任交托于他,面對姜伋的信重他既慚愧又感激。他甩袖下拜叩首在地,“臣謝公子信用之恩,必以死相報。”
“時君大夫請起。”姜伋深彎下腰伸出雙手扶了時君起來,希兒先前被擄姜伋至今心有餘悸,便又忍不住拉着時君的手絮絮叮囑良久。又道自己不在冥界君翊殿就是在西岐丞相府,若有需要可以随時吩咐他。時君一一應下了,姜伋這才一步三顧地帶着賈氏離開了北海。回到君翊殿,姜伋揮退服侍獨留賈氏,賈氏不傻,自然明白姜伋此舉可不是為了要她伺候,“禀公子,奴婢侍候少夫人不周,請公子責罰。”
“責罰你的事兒以後再說,先告訴我少夫人因何受到了驚吓。”姜伋朝着賈氏擡了一下手,賈氏口頭稱謝起身恭立說道,“回公子,據奴婢所知,少夫人會做此反應是因為一個名字。之前少夫人為公子侍疾時聽見您在睡夢中不停呢喃一個名字,便以為公子置了一個外室,沖動之下對您做出了……”賈氏頓住話語斟酌了一下用詞方才接着說道,“不敬之舉,後經查知那其實是閻羅王的名字,少夫人就……”
姜伋眸色冷峻,右手食指尖不自覺地輕叩桌案,額角也開始隐隐作痛,賈氏偷瞄了眼姜伋,心下掂量一番後複啟口道,“公子,奴婢還有事要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