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伋聞言溫和了表情擡頭對賈氏微微颔首,賈氏這才道,“不知公子可還記得少夫人下令殿閣婢仆更名改姓一事?奴婢奉公子命暗查内廷得知,少夫人在下此命令前,生前曾為公子侍妾的兩位姑娘來求見過。因為一直得不到回應,後來一位叫蒯沅的在殿前階下磕了三個響頭便退下了,另一位叫程鴛的又獨自在周圍徘徊良久,最後是殿前侍衛覺得不妥,喚來巡邏的陰兵給送走的。沒過幾日,孟婆莊送來了一盒桃花酥,少夫人似乎對點心盒中的一塊墊布很是在意,為此還特意走了孟婆莊一趟。前段時間,少夫人依例選填婢仆,當中有一個報了侍的,就是這個程鴛。”話至此處,賈氏的口氣不覺沾上了一分鄙夷,“除此之外,奴婢還打聽到公子留宿邯鄲和西岐時,少夫人曾在公子窗邊見到過一名女子,似乎也是她。”
姜伋在賈氏說到“程鴛”時便沉下了臉色,聽到這會兒他的臉上已是陰陰欲雪。賈氏禀報完畢俯身退了下去,姜伋思忖片刻傳召鬼門關守将相柳、望鄉台台主南河、還魂崖崖主慎慈元君,與他們議定後又傳見了孟婆莊莊主阿芝,緊接着又叫了酆都主官斬衰過來。喝口茶稍事休息,姜伋更衣前往主殿請安又陪泰山府君聊了好一會兒,中間接到姜淑祥“安排妥當”的傳信,回來喘口氣用膳進藥畢,姜伋突然想起了什麼又叫來閻羅王邊倒水邊問道,“冥官選拔試一輪的成績出來了,鄧秀的我都看着了,那羅刹的呢?總不會是成績不理想,你刻意瞞下來了吧?”
“臣不敢。”閻羅王面上一惶忙低頭解釋,“公子,您沒看到羅刹的成績是因為……羅刹他……棄考了。”
姜伋倒完水舉起杯來至唇邊一刻動作猛地頓住,好容易松下來的眉梢眼角瞬間又繃了起來。随手将水杯往旁邊的小幾重重一墩,從杯子濺出來的水花仿佛都飛到閻羅王的眼睫上了。羅刹被姜伋派去的侍衛從周營抓回來後都沒準許見主一面便被直接按在了地上領受杖刑,姜伋臉色鐵青氣到不行,可響在他耳邊的羅刹吱哇亂叫的痛苦聲音還是令他軟下了心腸,“叫他滾進來!”
“喏。”閻羅王得了令立刻出去把羅刹攙扶了進來。剛受過刑的羅刹身形狼狽腳步踉跄,在閻羅王的幫助下才勉強走到了姜伋身側下跪叩拜。姜伋怒氣未歇狠拍憑幾斥問羅刹為何棄考,羅刹哆嗦着身子回答說是害怕考砸了會被姜伋剔出殿閣。姜伋氣得霍然起身擡腳踹向羅刹的肩膀,羅刹怕得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縮起了身子。想象中的疼痛沒有降臨,羅刹不禁疑惑地偷偷睜開了眼。看到姜伋坐了回去轉頭望向窗外神色飄忽,仿佛下一瞬就要随風飄散似的,羅刹眼中淚意陡然洶湧。他拖着刑傷急急跪爬到姜伋身邊學着敖丙平日犯錯時向姜伋撒嬌的模樣伸出手來試探性的上去輕拽姜伋的衣角,姜伋轉過頭來不甚用力地撥開羅刹的手,深深凝睇了羅刹片刻,終于刻意放低了音量鄭重其事地開口說道,“羅刹,我說你若考砸我便将你剔出殿閣不過是想給你一點壓力,我怎麼舍得趕你走呢?自從有了希兒,我便生出了一個念頭,這個念頭在我心裡颠來倒去的好多次。”姜伋站起身來走到窗邊,鬼火的斑斓光影一半被他的身子擋住一半透過窗縫滲漏進來,“冥界從未有過活人擔任冥官、上殿的先例,我是第一個。冥律歸零原則,我死後君翊殿裁撤,可凡事都有例外,你們說我會不會還能造出個例外,一個第一呢?”
霎那間滿室皆寂,便是飄在窗外的鬼火都停下了舞動靜靜泊在窗前一角。半晌,閻羅王顫抖着嗓音不敢置信地問道,“公子,您莫非是想……”
“我姜伋自認不是一個有野心的人,從前隻想着守住馬家,成親後隻盼着夫妻情長久,兒女滿膝下,可是後來……後來……”姜伋的雙肩不自禁地抖動了起來,他的臉龐不知何時竟潮濕了一大片,他的話語也漸漸摻進了點點泣音,“我在北海水晶宮抱着我的孩子,我想不通,那麼柔弱的嬰兒有什麼罪,拼命生下她的母親又有什麼罪,為什麼,為什麼就是不肯放過她們!我要給我的妻兒撐起一把傘,我要保護好她們。羅刹,我要你考高階,既是為了你也是為了我自己,結果你卻……冥官選拔試棄考後果必落榜還要嚴重,你可是要被禁考三屆。三屆未必是三年啊,我連明天會是什麼樣都知道呢。罷了,是我貪心了。你下去吧。”
“公子我……”羅刹淚流滿面剛要張嘴說些什麼卻被閻羅王一把扔了出去,他深沉着眸色一步一步走到姜伋身邊,像是不信又像是在确認事實,“公子,所言當真嗎?”
姜伋垂下頭來掩去表情隻是一聲嗤笑,閻羅王立馬明了當即變了神色下跪叩拜,哪怕他知道姜伋死後根本不可能再為冥界上殿,但若姜伋真下決心要君翊殿匾額不墜,他也願意為成全姜伋而全力以赴,“我主姜伋,長樂無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