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勞蓐收将軍了。”姜子牙小心收起令符并向蓐收行了一禮,蓐收回禮轉身離開。姜子牙禮畢直起了上身,遵照蓐收的交代從柏鑒手中領來聞仲帶他下了岐山進了西岐城。聞仲感受着久違的陽光和風整個兒恍若新生,若非他腳下飄忽足不點地,他甚至認為自己死而複活了。姜子牙在旁看着聞仲這幅模樣眸色見深,不知為何,他此刻腦中居然莫名浮現出了姜伋初當上冥官後來探望他和馬招娣的情景。那時姜伋走路就是像聞仲這樣輕飄飄的不着地,他飄着進門時的樣子不但他當場吓個了半死,馬招娣更是連做了三天噩夢慢慢才緩過勁來。後來姜伋法術精進了道行也高了,在人間行走時也漸漸看上去尋常不那麼詭異落在常人不過身姿輕盈些罷了,可他和馬招娣卸下這層擔憂轉瞬又長出了另一叢焦慮,夫妻倆整日提心吊膽地生怕哪一天會傳來姜伋走路不小心踩死隻螞蟻破了殺戒被懲罰的消息,這般輾轉反側了幾年直到姜伋拿下冥官選拔試首名成績順利晉升為高階這叢焦慮才逐漸萎縮逝去。姜子牙低眉無聲歎了口氣,收回思緒張口催促了聞仲一句。聞仲回過神來跟着姜子牙向西伯侯府走去,沿途看見西岐繁華百姓安居不禁連聲贊歎姬發果然治境有方,又忍不住哀歎帝辛失道緻使殷商民生多艱,在同一片天空下,同一片土地上,西岐與朝歌卻是絕然兩個世界。眼角餘光不經意瞥見姜子牙側顔,聞仲憶起昔年與姜子牙戰場搏殺禁不住又是一番慨然,“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我會與你并肩走在西岐的街道上。”
姜子牙亦有同感,“我也沒想到,有朝一日,聞太師會甘願為我周天子驅遣。”
“姜丞相此言謬矣,老夫下山乃是為了朔城冤案。”被從酒中強行喚醒的聞仲在聽到要求他回陽去幫姬發打仗的時候聞仲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他生前畢竟是殷商太師,無論帝辛待别人如何,對他總算有始有終,他可以死後不問紅塵事一意求閑醉酒中,但要他把槍頭對準殷商親手襄助姬周成就千秋霸業他是萬萬不能。聞仲梗起脖子氣場全開迫視蓐收,豈料蓐收卻是微微一笑拂衣款坐扭頭看他,自袖中取出一本卷宗強塞入他的懷中。聞仲不解蓐收此舉何意眼中不覺流露出一抹怔忪。蓐收目光殷切,聞仲被她如此注視不覺間竟卸下了氣勢展開卷宗讀了起來。至此聞仲方才明了,原來姬發和姜子牙要他回陽并不是圖謀覆滅殷商,而是請他能锏指鷹川永絕禍患。朔城……聞仲臉色陡沉,朔城軍通敵叛國案何止姬昌至死不忘,他同樣一直耿耿于懷,奈何牽涉帝乙身後之名與殷商六百年之望,為顧全大局,縱然明知此案必冤,他也選擇緘口不言,哪怕是絕龍嶺一役走上窮途,他都沒有托付姜子牙一字半語。曆朝曆代總有幾個冤死的鬼,他曾這樣寬慰自己,然午夜夢回驚悸睜眼,他也曾血氣直沖天靈蓋誓要為五千朔城軍昭雪沉冤。蓐收細細觀察聞仲表情變化,當她捕捉到聞仲眼底那咆哮而過的一湍正氣之後,嘴角立時抿出了一絲欣慰。她指尖向上點出一紙契約,不過聞仲同意結契約卻是有條件的,“若我去見姬發,發現他居心不良,不過利用朔城冤案打擊殷商,我是否可與你解契?”
“可以。”蓐收回答得十分幹脆,聞仲這才稍稍松下面容。走下岐山同姜子牙一道進入西伯侯府,面對大廳之上等候多時的姬發,姜子牙俯身參拜行臣下禮,聞仲則是高挺脊背面色倨傲拒不稱臣。姬發見狀笑了一笑毫不介意,還禮數周全地招呼落座。待吃過一杯茶,聞仲率先撂下茶杯威嚴張口,“我平生最不喜拐彎抹角,到這個時候,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冥界蓐收将軍跟我說得明白,那我跟周天子你自然也要說得明白。第一,我聞仲不論生死都是殷商之臣,決不投周哪怕一日一刻。第二,我隻負責剿滅鷹川,旁的戰事與我無關。第三,剿滅鷹川,需以我為帥。第四,朔城之冤由我來雪,你大周不得置喙。”
姬發聽罷垂了垂眸似在思索,片刻他提筆迅速拟好一份約書遞給了聞仲,“聞太師看看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如果沒有,今日之約就此達成。”
“你可真是爽快。”聞仲接過約書再三細看,确定姬發沒有違背自己意願便也沒再廢話。鄭重署名收好約書,聞仲不着痕迹地瞥了對面一言不發隻靜靜飲茶的姜子牙一眼,冷聲問道,“我還有一問,周天子為何不派姜子牙去攻打鷹川?”
“因為我要照顧兒子。”上邊姬發還在斟酌着該如何回答,姜子牙這邊便已放下茶杯淡聲說道。聞仲盯了姜子牙片刻突然噗嗤笑出聲來,“你兒子又病啦?”
“他就沒病好過。”姜子牙睇着聞仲唇邊那搬來泰山都壓不下去的笑容,不由得一股怒氣充盈于胸,“我兒子病了,聞太師你好像很高興啊?”
“哪有?姜丞相多心了。”聞仲笑得越發肆意歡快,嘴角眼瞧着都要咧到天上去了,姜子牙實在忍無可忍,心頭怒氣終于沖達眼底激得他猛地拍案而起,“聞仲,姜伋再不好再惹你不悅他也是我兒子,自他卧病,我們夫婦這顆心每時每刻無不像是在油鍋裡煎熬一樣,隻恨不能替他捱受這份病痛折磨。聞仲你一生無子,我不指望你能體諒我的心情,但将心比心,你當着我的面兒這般幸災樂禍,合适嗎?”
一痕明澈的淚意無息流出眼角淌在臉頰,靜靜折射出一縷光線在人間的輪廓。姬發臉色跟着冷了起來,看向聞仲的眼神也不似剛才那般和善。聞仲見狀亦不敢再頑笑忙盡數斂了笑意拱手施禮,姜子牙卻不理會他的道歉轉身向姬發告了一聲快步離去。姬發起身下階,目送着那抹绛紫身影惱聲呵斥,“聞太師方才也忒過了些,好歹也是殷商柱石,說話做事竟是這般沒輕沒重的嗎?”
聞仲在世時算是和姬昌同輩,而今被姬發這樣的晚輩責怪臉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可這事也的确是他沒理,他無話可辯隻得悻悻說道,“我直以為姜公子隻是微恙,不想他是這般嚴重。那姜公子現下如何了?”
“您覺得呢?”姬發沒好氣地反問了聞仲一句,今日本該是他與姜淑祥一同接待聞仲,不料冥界突然遣使過來請姜淑祥即刻過去一趟。姬發當時就感覺不妙,但他還是抱有一絲僥幸,結果下一刻,一隻雀鳥直飛到他面前,極速拍打着翅膀,那尖利的啁啾聲仿佛是姜淑祥平日裡用來切藥的刀子,眨眼間就将他心裡的僥幸給割了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