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夜間子時,姜伋發了蠱瘡。這次發作較先前嚴重許多,瘡部紅腫伴有白色小泡位置直逼心口,這般情況隻憑姬發現在的道行顯然是處置不了,還得姜淑祥出馬。忙活了一個通宵加一個白天,姜伋總算将體内的蠱蟲吐了出來,共兩隻,從形态判斷,一隻成年,一隻幼年。
姜伋吐完軟綿綿地倒回了榻上,姜子牙把他雙手拉過頭頂用力按住,馬昆蘸着取蒲公英熬出來的水給他清理瘡部再挑硫磺膏給他抹藥。目前蠱蟲雖然排出但高熱和蠱瘡還沒有消退,姜伋被劇痛折磨得痛哭流涕,而且盡管他方才差點把心肺都吐出來了,這會兒倒是一點也不妨礙他喊外公告瞎狀。什麼姜子牙不給他飯吃啦,什麼馬招娣不給他煮甜湯啦,什麼姜淑祥喂他喝苦藥,馬昆不帶他出去玩啦,什麼福伯不許他摘合歡花,華雲不陪他修屋頂啦……翻來覆去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伋兒好可憐,伋兒要外公。姜子牙聽得胃疼,馬昆直接吼了一嗓子叫他閉嘴。姜伋聽見馬昆吼他愣了片刻委屈地癟了癟嘴巴哭得更大聲,就在大家都不知該怎麼辦的時候,姜伋突然出乎意料地停住了哭聲,還轉頭朝外咧了嘴角笑開露出一排周正的白牙。馬昆順着姜伋轉頭的方向擡眼看去,表情立時驚詫不已,不過他很快就回過神來,低下頭來專心緻志地給姜伋抹藥。往後四天姜伋都安安靜靜地沒再哭鬧,隻是時而笑得明媚時而睡得香甜。他身上的蠱瘡開始結痂脫落,高熱也慢慢退了,到第十天,他已經恢複清醒有力氣靠着憑幾坐着了。馬昆折了幾枝藍花丹來插瓶給姜伋賞玩,晶瑩剔透的藍色花瓣,清新的香味帶着雨後初晴的清爽,都令姜伋心曠神怡。蓦地他喉嚨一痛忍不住咳嗽了兩聲,那兩隻蠱蟲,終究還是傷害到了他的身體。眼尾餘光瞥見門口探頭巴腦的華雲,姜伋緩了口氣啞聲說道,“還不滾進來?”
“喏。”華雲真的就從門口滾到了姜伋身前,姜伋垂眼瞧着讨好賣乖的華雲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不是讓你歇着嗎?誰準你擅自跑來的?”
“奴才歇得頭上都長草了。”華雲正要起身發現姜伋的手覆上他的肩膀往下按趕忙順着他的意思重新趴下。姜伋饒有興緻地扒拉着華雲的頭發,“長草了?讓我數數,長了幾根兒。”
華雲老老實實跪趴着随姜伋用手指給他篦頭發,直到他盡了興才起身退下自行整理。他這邊剛下去,那頭閻羅王便來了,姜伋臉上原本輕松的表情不得不再次嚴肅了起來。閻羅王跪坐至姜伋面前遞上一道奏章,“公子,七十二冥官聯名上奏,請求對少夫人大不敬的行為進行處分。”
姜伋蹙眉,“昨日不是上奏一回了,我也作手書答複了,為何今日還要上奏?”
閻羅王欠身将奏章擱到姜伋手邊兒,“公子的手書已被秦廣王駁回,臣等一緻認為,少夫人冒犯上殿之舉,原因不能全部歸咎于蠱蟲之惑。”
“是嗎?看來這次不好糊弄了啊。”姜伋尴尬一笑避開閻羅王銳利視線,閻羅王挺直脊背凜眉直言,“臣不是不體諒公子愛妻之心,但不管公子如何愛少夫人,少夫人此番所犯下的過錯都不可能被抹殺,被饒恕。神農谷已出報告證實,蠱蟲錯金銀确能迷惑心智放大惡念,但不會憑空産生惡念,若非少夫人當時的确對您懷有恨意存了傷您之心,哪怕她身體裡有一百條錯金銀,都斷不會做出抓您臉頰掐您脖子的悖逆之舉。公子,少夫人當時是真的想要您死啊!您要臣等如何裝作不知含混而過啊!”他大禮叩拜言之切切,“臣等懇請公子遵循王上在時之例,責罰氐氏禁侍三年,期間以廢棄論,取消所有内廷供養,褫奪全部待遇恩賞。”
姜伋猶自要為鲛兒争取,“本座于梅山遇刺危在旦夕,是少夫人自願割了心頭肉相救這才保住了性命,如此還不足以叫她将功補過嗎?”
閻羅王态度堅決不予退讓,“若無此情,臣等就會在大朝會上向公子進言,所請之處分也不會隻是禁侍三年,而是斷魂酒一杯了。”
姜伋無力歎息。先前姜子牙因疑心他有違國法也曾欲私刑處置要了結他,當時姜子牙被閻羅王抓了個正着,他也因此同姜子牙怄氣了一陣兒,可那也沒攔住閻羅王将此事上報泰山府君,并在召集七十二冥官商議之後,以主殿名義向西伯侯府與西岐丞相府發文,通知姜子牙在完成封神任務後自行入冥界接受企圖加害上殿的審訊和懲罰。姜子牙尚且如此,何況鲛兒,且她有前科。在碧霞飲事件中,冥官已經做出了妥協,所以這一次他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再退讓了。“本座準諸卿所奏,閻羅王,即刻拟教傳與氐氏。記住,言辭間盡量柔和,不要刺激到她。”
“臣遵旨。”閻羅王行禮告退,姜伋立時軟了身子歪倒在憑幾上,眼前的藍花丹再美他也無心觀賞了。華雲一臉不可置信地來到姜伋面前跪下身子,一開口嗓音便抖得厲害,“家主,主母要殺您?”
“大膽奴才!”姜伋支起身子厲聲喝斥,華雲立刻伏地辯解,“家主息怒!奴才整理好頭發回來,不經意聽到了這一句,奴才知道這不是奴才該聽的馬上就閉緊了耳朵,若非事關家主,奴才斷斷是不敢問的。請家主明鑒!請家主明鑒!”
“知你不敢,起來吧!”姜伋冷哼了一聲饒了華雲這一回,華雲嘴上謝恩然起身膝行到姜伋身後給他揉肩的時候還是頂着被責罰的風險把剛才的話又問了一遍。姜伋明白華雲這是忠心因此沒有怪罪,隻是搖頭否認稱不過夫妻口角,是他的錯,他惹主母不高興了。華雲心知事情絕非姜伋說得這般輕巧,但主子都這麼說了,他做下人的也不好再追究什麼,隻不過以後當差可要留心些了,“既是您的不是,那您道個歉,服個軟就是了。對了!”華雲眼瞧着姜伋凝眉決意分散下他的注意力,正好有件事橫在那裡等着他處置,“您不是給主母訂做了一件衣裙嗎?如意坊已經做好送過來了,要不奴才這就打發人給主母送去?”
“且等等,你先去風華樓配幾件首飾。”姜伋眸中忽然多了一點自嘲意味的悲色,仿佛他遭人背叛卻又不願相信自己真的遭人背叛還想要再最後查證一次。華雲萬分後悔自己給姜伋找了這麼一件糟心事,可他也實在找不到一點都不糟心的事了,誰讓他們活在了一個本就令人糟心的世道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