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婁二爺客死異鄉,老爺一直怨自己沒幫上他忙,這才把婁二爺的同胞妹子說給琦大爺當正房,也算略盡好友之誼。
那會子老爺還願意和我說話,所以我知道。哼!就沒見過這樣偏心的娘!”
一席話說得錦姨娘和陳家的都住了口,半響錦姨娘才道:“周姨娘實在可憐,人跟前裝笑臉,背後流眼淚,眼直直地也不說話。過兩三年好容易懷上一胎,還掉了。”
陳家的道:“上個月我見過她,臉盤兒倒是豐潤,隻是沒精神,跟在二太太後面,像個影子似的。”
邢夫人道:“哀莫大于心死,說得就是她了,可惜那麼個愛說愛笑的人。”衆人歎息一回方散。
再說迎春兩個回至綴錦閣,岫煙吩咐篆兒:“把繡架子移到窗戶底下,正月裡忌針線,今兒要先趕幾針。”
自己又拿過針線簸籮,笑道:“你移好了就去描花樣子罷,站着發什麼呆。”
篆兒笑道:“姑娘繡得真好,我都看忘了,這個畫兒還是拿去賣嗎?”
岫煙道:“跟你說過多少回了?這是插屏不是畫。這‘兩面光’最費功夫,怕是三月裡才能得,到時再說罷。
你明日先家去一趟,和張媽媽去看看前兒的那個立軸,若還沒出手就拿去當了。
另買些針線回來,年下用錢多,還要繡些荷包打點人。”
正說着,忽聽門外笑道:“妹妹在家做什麼?”原來是迎春、寶钗并黛玉相攜而來。
岫煙忙起身讓座,道:“午間無事才要繡會子花兒。”見篆兒定睛瞧那屏風,便道:“就看得這麼入迷?也不去端茶。”
寶钗笑道:“先别忙着去,你倒說說,這屏風好在哪裡?”
篆兒歪頭想了想,道:“姑娘們别笑話我就說了:這梅花好像風一吹就會動似的。還有枝上那隻雀兒,竟是毛茸茸地,我好想摸摸,就怕弄髒了。”
衆人聞言大笑起來,黛玉道:“這才是赤子之語!我瞧這《梅花繡眼圖》頗有徽宗花鳥‘高出紙素,幾欲活動’之态。如此佳作必要畫稿清迥,繡技精湛才能得,妹妹竟是繡畫雙絕了。”
岫煙連連擺手,道:“這不是我的手筆,是我曾外祖父畫的。當初他偶然看到《梅花繡眼圖》的摹本,十分喜愛,就自己臨了一幅。”
迎春笑道:“才剛妹妹說他老人家善丹青,果然名不虛傳。”
寶钗指着繡絹道:“你們看這梅花,枝桠挺勁交錯。又有一根被雀兒壓得略彎,不像尋常畫中夭矯屈曲之狀,卻生動清麗不落俗流。
不過徽宗另有副《臘梅山禽圖》,易趣橫生、主賓相映,拿來刺繡比這個更好,妹妹為何不選那個?”
岫煙搖頭道:“屏風和畫不同,顔色既要鮮亮又不能過雜。這底料是蒼青色,《臘梅山禽圖》中的黃梅就不顯了,若用白底子又不好配色,竟是這個更好。”
寶钗忙道:“這也有理,要是畫在紙上,臘梅枝幹要以勁細墨筆鈎勒皴擦,再用水墨渲染。
但刺繡不一樣,比如這梅枝,要用極細的淺色絲線繡遠景,再層層疊加繡近景,以現朦胧暈染之态。”
岫煙笑道:“姐姐真是博學,正是這樣。”說着繡了幾針,又将繡繃子轉過來看反面。
迎春"咦"了一聲,道:“妹妹這個繡架真個巧,竟能翻轉過來,真是又便宜又輕巧。”
篆兒道:“二姑娘不知道,這個繡架斜放豎放橫放都可以。”
岫煙笑道:“ 外祖母年紀大了,控着頭就發暈,我才想出這個法兒來。”
黛玉也湊近細瞧,又道:“我看妹妹紮的花兒,少說也有十來年功夫。”
岫煙道:“我從五六歲就開始拿針了,先是媽媽教我,不過媽媽不愛這個,我也隻是學點皮毛。
四五年前我們投奔外家,我才跟外祖母又學了點子,又和曾外祖父學過幾年畫。”
衆人都笑道:“原來家學淵源,果然精妙。”
又說了會子話,寶黛兩個起身告辭,一同來到薛姨媽處。
薛姨媽一手牽一個,娘兒仨坐在炕上,因問:“這會子不早不晚地,你們從哪裡來?”
寶钗道:“才在姨媽屋裡坐了坐,就約着林妹妹來看媽。。”
薛姨媽想起一事,便叫:“同貴,把大爺的信拿來。”一面笑道:“這是今日才到的,你給我念念。蝌兒琴兒過會子要來,你們吃了晚飯再去。”說着吩咐預備羊肉燒鍋子。
寶钗看罷信,道:“哥哥說他諸事順遂,他還要在南邊多逛逛,明年才能家來。哥哥聽說蝌兄弟和寶琴來了甚是歡喜,說他回來再見,還要我們好好看待。”
薛姨媽笑道:“到底這孩子心實,我還能虧待侄兒侄女不成。”
黛玉道:“這正是薛大哥的好處,他性子直率,對長輩親朋最好的。”
此言恰合了薛姨媽的心意,轉而說起薛蟠兒時趣事來,倒也不需贅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