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忠兩口回家,燈下商議擇婿之事。
蔣氏一口咬定道:“就是薛家更好!正頭夫妻不說,婆婆姑子也省事。隻要煙兒籠絡住女婿,還怕少你花的?”
邢忠撓頭道:“我原也這麼想,所以不和大妹妹說定。但方才又想,還是胡家好些,俗語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他們還能沒錢?而且有權有勢,我們也得個庇護。”
夫妻二人各執一詞,直吵得一夜不曾好睡。
第二天清早,邢忠便命套車,去接姑娘回來。
岫煙見張豐這時候過來,催自己快回,隻當父母有甚不妥,忙辭别三姐德全匆匆上車。
路上細問時,張豐隻說諸事安好;再問,又說有樁喜事。
岫煙見他這般搪塞,越發疑心起來,和篆兒兩個纏磨了半日,“好大叔,好大伯”怕沒叫了幾千聲。
張豐終拗她不過,隻得略略透露幾句,還隻說别讓邢忠知道。
岫煙萬沒料到是自己婚事,更不想還有薛蟠那個混世魔王。
憶起平素下人們搬舌,多有贊寶钗豁達寬厚,體貼下情;不比那林姑娘,仗着老太太疼她,就那般牙尖嘴利,行動愛使小性兒,原是父母雙亡投奔了來的,還這樣不省事。
又說寶姑娘雖好,可惜她哥哥不成器,成天賭錢吃酒、漫天撒銀子。
且是個屬炮竹的,一言不合就要撸袖子打人。
又有一般說不出口的癖好,哪家姑娘嫁了他,怕還要和男人争風吃醋哩。
思及此處,岫煙“格靈靈”打了幾個寒戰,反覺神清智明,想道:姑母做媒,拒是不能拒的,但也不能就這樣應了。
如今隻有設法拖延,摸清胡家底細再做道理。若是良人自然無話,若和薛蟠一樣混賬,也好再尋他法。隻是托誰去打聽......
正沒個開交,忽聽邢忠的聲音,道:“我家的福星回來了,還不服侍姑娘下車?”
他絮絮叨叨地,不等進屋坐定,已将始末原由告訴女兒一遍,又道:“到底是你的終生大事,自己選一個罷。”
岫煙緊抿着嘴,那句“我都不嫁”的話在舌尖滾了又滾,終是吞下肚去。
半日方道:“女兒蒙爹媽養活這麼大,唯有尋個好....人,和我一起孝敬雙親。
但我剛回家,左右門道還摸不清呢,怎麼知道誰好誰不好?不如這兩日媽媽細和我講講,再正經選定不遲。”
蔣氏見女兒說得随意,眼圈兒卻漸漸濕紅,不由又氣又疼,連聲道:“煙兒才回來,水還沒喝半口,你且說這個!既這樣,婚事緩緩兒再議罷。”
說着推岫煙往外走,又回頭道:“放心,你的好女婿一個也跑不掉。”
邢忠被她一尖刺,也沒好意思起來,隻得讪笑着走開。
母女兩個來到卧房,蔣氏拉住女兒的手,道:“好孩子,你若有主意,不妨對我說說。”
岫煙知道母親性烈如火,平素還算藏得住話,但一發起燥來,嘴就沒個把門兒的,便搖搖頭不言語。
蔣氏隻當她權衡不下,勸道:“胡大奶奶雖然病重,到底是主母,你去了難免受磨挫。依我看,還是薛家好些。
你爹那個貪心鬼,這山望那山高,心裡沒個準信,這樣倒好,你可以自己挑。”
說着将胡薛兩家評論一番,道:“婚姻之事沒個十全十美的,總是舍一頭取一頭,盡力挑好的罷咧!”
岫煙聽這話甚是刺心,忙推說“乏了”,哄了蔣氏出去,自個兒倚在榻上默默出神。
她思來想去半日,卻沒個好主意,正為難間,忽撇見裙上系的暗八仙葫蘆荷包。
這還是前兒三姐送的,姑侄兩個原說今天去廟裡酬神,連轎馬都預備好了.....岫煙抓過荷包,一個激靈跳起來,道:“是了是了,隻管拼力一搏罷。”
一路來到耳房,果見張豐兩口子都在這裡,正圍着茶爐烤火。
岫煙抽出個字帖遞過去,笑道:“勞煩大叔跑一趟,将這個交給二叔或三姑姑,要做得隐蔽些。”
張豐不知她打什麼主意,還在猶豫時,他老婆搶劫先接過來,道:“他恰好要去買米,拐個彎兒往老宅一趟,保管誰也不知道,姑娘隻管放心。”岫煙會心一笑,道過謝自回房去。
這裡張豐家的戳着她男人額頭,悄罵道:“你這老糊塗,怎麼還瞧不清?隻把大爺那混不吝的話當聖旨!多聽聽姑娘的罷,她才是拿主意的人!”說着催張豐去了。
暫不表邢家諸人如何,且說薛姨媽得了賈母的話,自以為婚事穩妥。
次日便告訴給薛蝌,又道:“老太太親自做媒,也是好大的體面,且姑娘人極好。到時多多給她添妝,必不人小瞧了他們。”
薛蝌初時不吭聲,薛姨媽再三再四說岫煙好處,他才淡淡地道:“侄兒都聽嬸娘的,全憑您老操持。”
又說了幾句閑話,便借故告辭而去。薛姨媽隻當他臉軟害臊,也不理論。
薛蝌回到房中,不多時寶琴就來了,見近旁無人便打趣道:“我要有嫂子了?”
薛蝌不答反問:“你覺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