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燈燭突然啪的一聲響,爆出一朵燭花。
趙嬷嬷有些氣不過:“大爺這會子深夜了還在祠堂裡被老太太和夫人罰跪呢,姑娘不心疼便罷了,為何還說這些陰陽怪氣的話。”
年前時,她便發覺魏璋晚上時常不在明熙堂歇卧,每回都是四更天左右才回來,兒子長吉也是遮遮掩掩的,那時她便隐約覺得奇怪了。
後來日子久了,她才知曉,魏璋原是和眼前這位有了私情。
兩兄妹背着家中衆人天天歇卧一處,怕是早就有了雲雨私情,這種不倫之事,教她如何不震驚!
她是魏璋的奶娘,自小看着他長大,也知他這些年瞞着家中衆人私下與青宛交好,但那時她并未多想,隻單純以為兩兄妹關系好罷了,誰知二人之間的關系變得這般匪夷所思,竟不知是何時變了質?
在她心裡,魏璋既是主子,也是跟親兒子一般的存在,她必然是凡事都以他的利益為先。魏璋交代她的,她雖會照辦,也幫着遮掩,可到底也是怕青宛的存在會對魏璋名聲仕途有害。
實際上,她心裡頭也和老太太她們想法一緻,希望将青宛外嫁,兩人就此斷開最好。
如今魏璋為了青宛甚至敢跟老太太她們對着幹,還要把正妻之位許給她。因為這,老太太被氣得暈了過去,方才聽長吉說老太太醒來後便罰魏璋在祠堂裡跪着,要他對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反省。
大爺為她付出這麼多,她卻是這般冷淡态度,趙嬷嬷不由得在心底為小主人覺得不值。
青宛不知她心中所想,聽她說魏璋被罰跪祠堂,不由愣了愣。
銀翹在門外聽到二人對話,趕緊進門來将趙嬷嬷拉走。
到了屋外無人處,銀翹勸道:“嬷嬷又不是不知道大爺對二姑娘有多在意,何苦對她說那些話。”
趙嬷嬷抱怨道:“我隻是替咱們大爺不值罷了,大爺把她當眼珠子似的疼,她可有把大爺放在心上半分?”
銀翹歎了歎,仍是勸道:“我知您是一心為了大爺,可若是真為他好,就把那些不好的話都爛肚裡,咱們隻管聽大爺吩咐好好照顧姑娘便是。”
銀翹也是魏璋這邊的人,當初被派到青宛身邊除了服侍她,也充當眼線監視她。其實先前幾年還好,大爺一開始隻交代她,若是二姑娘在府中受了欺負需得及時告知于他,在小事上則從不過問。直至他從邊關回來後,才突然要求她緊密監視,連青宛每日做了什麼,與誰接觸過,說了什麼話都要一一禀告。
先前她還覺得奇怪,大爺未免太過于關注二姑娘了,但兄妹倆感情好,她也并未多想,一直到二姑娘身份被揭破後,她才隐隐約約察覺到了大爺對二姑娘不一般的心思。
這些年來兄妹倆的相處點滴和感情變化她也是一步步看着走過來的,對二人之間的感情最是了解不過。
大爺為人霸道強勢,對二姑娘生出那種隐秘晦暗的心思後,便說什麼也要将人得到。然而二姑娘卻隻把大爺當作親兄長對待,心中對他并無男女之情。
她瞧得出來,二姑娘心裡接受不了這段感情,要不然也不會出逃了。說到底,二姑娘也是個可憐人,這些年在府裡一直生活得小心翼翼,先前之所以讨好大爺,更多的可能也隻是為了求個靠山庇護,誰知最後遭了嫡兄觊觎,又被他強占了身子,圈養在魏府之中,無處可逃。
二姑娘從前那麼溫柔的一個小娘子,現在說話句句帶刺,想來也是被這段不倫關系逼成這樣的。
以往二姑娘和大爺相處一直是兄友妹恭,極盡融洽。但自她出逃歸家後,便開始對大爺沒有什麼好臉色了,平日話也不肯對他多說一句,每回大爺來都是自己主動找話說。有好幾次二姑娘說了極傷人的話,氣得大爺摔東西,兩人大吵一架,她和落蘇都在門外提心吊膽,為二姑娘捏一把汗,生怕大爺因此厭棄她,以後日子難過。
然而,誰能想到大爺那樣冷酷的人,即便在二姑娘那受到再多冷待,即便二姑娘對他說了什麼惡言惡語,到最後也還是他自己主動找台階下,想盡辦法讨二姑娘歡心,回回皆如此。
在她和落蘇看來,大爺恨不能将一切都奉上給二姑娘,隻怕她不要。
趙嬷嬷看着大爺長大的,怎就看不明白,大爺骨子裡愛極了二姑娘,已是非二姑娘不可的程度,旁人再阻攔也是沒用的。
卻說魏璋在祠堂跪了一夜後,仍是執意要娶青宛為妻,氣得魏夫人拿出鞭子來,将他狠狠鞭打了一頓。
魏璋筆直跪在冰冷的地磚上,望着上方的牌位,背上被打得滲出血來,卻是悶聲不吭,硬生生受了九十九鞭家法。
長吉将他扶回明熙堂,趙嬷嬷見了心疼不已,急忙去請郎中過來。
青宛正恹恹的坐在銅鏡前,由着落蘇為她梳妝,聽到外頭一陣兵荒馬亂的動靜,下意識向窗外看了一眼。
“外頭發生何事?”
銀翹急忙跑進屋,禀道:“姑娘,是大爺從祠堂裡回來了,後背都是傷呢,聽趙嬷嬷說是今早在祠堂裡被夫人抽了近百鞭子,瞧着觸目驚心的。”
青宛淡淡“哦”了一聲,胸口卻悶悶的。
銀翹欲言又止,試探道:“姑娘可要去書房看看大爺?”
“不去。”青宛語氣有些悶悶的。
書房裡,魏璋脫下上衣,露出背上的傷痕,饒是行醫多年的郎中看了,也不自覺倒吸了一口氣。
隻見他後背上遍布着駭人的血痕,一道道交叉着,前胸還有幾道猙獰的長疤,想是舊傷,看得人驚心。
顧不得多看,老郎中連忙從藥箱中翻出金創藥和白紗布,小心翼翼為他治理傷口,“上藥會有些疼,還請将軍勿動。”
“嗯。”他淡淡應了一聲。
這傷勢看着不輕,可魏璋卻似乎并不怎麼在意,痛感傳來,也隻是微微繃緊了身軀,一聲不吭。
待郎中走了,長吉忍不住道:“爺為了二姑娘生生挨了九十九道鞭子,為何不回正屋讓姑娘親眼瞧瞧,要躲到這書房裡來上藥。”
魏璋穿好衣裳,默了默:“我怕吓着她。”
小時候他隔三差五被魏翦罰跪祠堂,被鞭子抽打也是常有的事,有一次魏翦下手極狠,他的後背被鞭子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染紅一片。
那時青宛躲在簾子後頭看到了他背上的血,吓得直哭,最後沖出來擋在他面前,求魏剪不要再打了,那次也是因為她的求情,魏翦才放過他。
她那麼嬌嬌弱弱的一個小娘子,他不想再讓她看見血腥。
魏璋特意避着青宛,一連兩日都待在書房,一邊養傷一邊辦公務,趙嬷嬷心疼魏璋,期間有好幾次有意無意在青宛面前提起他後背的傷,希望她主動去書房看他。然而青宛就當作沒聽見一般,隻自顧自的在房裡看書寫字,着實讓趙嬷嬷好一陣氣惱。
“大爺在祠堂跪了一夜,還被夫人鞭打得滿背是血,裡頭這位倒好,還有閑心在這寫字,枉費大爺這般掏心掏肺的對她,她可真夠冷心冷情的。”
銀翹聽她一頓抱怨,隻無奈勸道:“嬷嬷莫惱,姑娘眼下正和大爺怄氣呢,不肯去瞧也是人之常情,您老體諒體諒。”
趙嬷嬷歎氣道:“我也不是故意要針對她,隻是大爺是我從小看大的,我見他為了二姑娘什麼都不管不顧的,偏生人家還不領情,難免替他鳴不平罷了。”
她瞥了眼立在一旁默不作聲的落蘇,說道:“你是二姑娘的貼身丫鬟,與她自小一同長大,關系最為親近,平日合該多勸着她些才是……”
落蘇望了裡屋方向一眼,也不去駁她,隻安靜應了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