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悔”。
一個全然不可能出現在靳宴惟人生箴言中的詞,沒想到有一天,居然會從他嘴裡吐露。
還是,在這種情形之下。
孟櫻甯腳步一頓,呼吸也跟着凝滞在原地。她第一反應是懷疑自己的耳朵,認為是自己聽錯了。
可那聲音近在耳畔,哪怕聽力再差,也不至于将短短幾個字聽岔成天方夜譚。
一瞬間,各種念頭争先恐後地浮現在腦海,像是倒灌的汩汩流水,一股腦地,盈滿了她整個大腦。
靳宴惟說他後悔了。
後悔什麼?
聯系上下文,似乎是指後悔拒絕了她。
不可能,他有什麼好後悔的。
不就是拒絕一個微不足道的愛慕者嗎?
孟櫻甯感覺自己腦袋很亂,很漲,像是被填充了一堆蓬松卻華而不實的棉絮。
心緒則是一團被貓抓亂的毛線球。
胡思亂想,不如直接開誠布公,将所有事攤開來講。
人長一張嘴,不單為呼吸和進食,更多是要溝通和交流。
思及此處,孟櫻甯側身看向靳宴惟,烏黑眼睫輕掀,并未自亂陣腳,而是落落大方與他對視:
“靳總是什麼意思?”
“後悔沒早點拒絕我嗎?”
靳宴惟回視她,一雙冷清的眼眸底色沉寂,否認的話緩而笃定:
“不是。”
“那讓我想想,還有什麼事會讓堂堂靳大總裁感到後悔。”
孟櫻甯拖着腔,口吻是漫不經心的意味。
在這場對峙中,她并不想讓自己落于下風,至少口頭上如此。
“那就是覺得拒絕我應該委婉一點,不應該那麼直接。這樣的話,就不會被我拉入黑名單,是吧?”
“都不是。”
靳宴惟截住她的話頭,清隽眉眼稍斂,認認真真地說:
“我在意的從來不是被你拉黑這件事。”
“所以?”
孟櫻甯诘問道。
但這次,她還沒等到靳宴惟的下文,忽聽耳邊傳來一聲呼喊:“小小姐。”
是家裡傭人受她媽媽吩咐,來後廳花園找他倆。
那傭人站在側門,本是個視線盲區,隻能看見兩人站在那裡。等喊完孟櫻甯,往前走了幾步,還想說些什麼,視線卻正對上兩人尚糾纏在一起的雙手,不由愣了下。
僵持的氣氛被打破。
卻又陷入一個更尴尬的局面。
靳宴惟率先反應過來,松開箍住孟櫻甯細腕的手,指尖垂落,單手置袋。
視線掠過那傭人,面容沉靜,一雙琥珀色的眼眸不帶什麼情緒,卻壓迫感十足。
那傭人磕巴了兩下,才勉強鎮定下來,盡職盡責地傳達孟母的吩咐:
“太太……喊你們過去,她正在餐廳等你們。”
-
等兩人走回餐廳,孟家主母已經坐在那裡引頸相盼了。
秦明珍一身藏青色的古法旗袍,襟前繡着如意紋樣,精緻的花紋順着盤扣蜿蜒延伸,典雅又秀美。
濃密烏黑的發絲挽成低發髻,露出一張韻味猶存的臉龐,保養得宜,皮肉緊緻,妥妥的美婦人。
見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來,她笑盈盈地招呼着:
“宴惟,你和小櫻花怎麼在花園裡待那麼久,害我在這裡等你們那麼久。你看,我都等不及,叫阿姨去喊你們了。”
靳家和孟家是世交,秦明珍和靳宴惟的母親又是閨蜜,兩家多有來往。
她算是看着靳宴惟長大的,對他一直關愛有加,欣賞又喜愛。
“是不是太久沒見面了,所以有聊不完的話題,就在那多待了一會兒?”
孟櫻甯沒搭腔。
走去一旁的流理台,拿起一隻江戶切子,自顧自地給自己倒水喝。
面對秦明珍,靳宴惟臉上帶着禮貌淺笑,少了幾分不近人情的疏離與冷漠,他接話道:
“是和小櫻花聊了一下,所以耽擱了點時間。”
“不過,”他用餘光掃一眼旁邊喝着水,一副事不關己模樣的小姑娘,語氣慢條斯理道:
“我和她前段時間就碰面了,這段時間也一直有聯系。”
“這樣啊,我還以為你們很久沒聯系了呢。”
秦明珍滿意的視線落在靳宴惟身上。
相貌出衆,氣質出類拔萃,能力更是在同齡人中無出其右,将一手執掌的集團運行得蒸蒸日上。
就是可惜了,不是她兒子。
“我想也是,櫻甯以前那麼喜歡粘着你。”
秦明珍并未察覺兩人之間古怪的氛圍,反而興緻盎然地提起以前的事:
“連周末寫個作業都要跑去你家找你寫,恨不得天天和你在一起。你前些年在國外,她和你突然沒了聯系,我還以為你們鬧什麼矛盾了,現在看到你們……”
這倍感欣慰的話還沒抒情完,就被孟櫻甯一句話打斷。
她的嗓音平靜,“哥哥又上熱搜了。”
一句絕殺,秦明珍果真被轉移了注意力。
精緻描摹的眉頭蹙起,轉向一旁的小女兒,語氣聽起來很不痛快:
“那臭小子又做什麼事了?隔三差五就上熱搜,不會又跟一些莫名其妙的演員鬧什麼绯聞了吧?”
孟櫻甯作勢劃拉着手機,念念有詞:
“孟勖和一神秘女子現身同一酒店,疑似好事将近。”
秦明珍一聽這熱搜詞條,當即冷了臉,面色肅清。
“這臭小子,前些天剛跟他耳提面命要收斂着點,進了娛樂圈就好好精進業務,不要總搞出一些亂七八糟的绯聞。”
孟櫻甯絲毫不内疚,也一臉嚴肅附和點頭,同仇敵忾:“就是!”
“一定要好好說說他!”
秦明珍指尖輕揉了揉額角,一副恨鐵不成鋼模樣:“算了,我晚點再打個電話跟他說。”
母女對話間,靳宴惟從口袋裡拿出手機,點開鮮少問津的娛樂軟件。
視線定格在熱搜榜,須臾,冷白修長的指尖下劃。
直至落到底部,也并未看到孟櫻甯所說的詞條。
他擡起臉,薄而幹淨的眼皮輕掀起慵沉弧度,望向孟櫻甯。
那張總是喜怒不辨的冷清臉龐,此時生動許多,唇角有弧,似笑非笑地注視着她。
孟櫻甯目及他的表情,有一瞬感覺自己被看穿。
其實熱搜上沒挂孟勖的大名,但她絲毫不在意地禍水東引,将她哥視為一塊逃生踏闆。
這也不算胡編亂造,隻不過這熱搜是前幾天上的,她拎出來炒冷飯而已。
孟櫻甯偏移開目光。
垂眸,若無其事地将手中精緻昂貴的水晶杯放下。
沒給秦明珍重新接續上一個話題的機會,孟櫻甯走過來摟住她手臂,輕晃一下,自然而親昵地撒着嬌:
“我好餓,午飯準備好了嗎?”
秦明珍笑着用指尖點了下她的眉心,嗔怪道:
“讓你早上就隻喝兩口粥,說什麼沒胃口,現在知道餓了吧。”
秦明珍吩咐傭人将準備好的飯菜端上桌,置筷布碟,随後招呼着兩人一起上桌吃飯。
知道靳宴惟要來,這一餐準備得尤為豐盛。
滿滿一桌中式風味,濃郁鮮香,葷素搭配,菜樣色香味俱全,盛在藍釉淺口盤中,擺盤也精緻考究,令人食指大動的同時,兼具了視覺觀賞性。
“你伯父最近剛好出差,現在在亞非大陸那塊打轉,暫時回不來。”
秦明珍為孟父的缺席解釋。
“理解。”靳宴惟臉上依舊挂着得體的表情,風度翩翩,端方雅緻,是長輩最為喜愛的那一類。
孟櫻甯有一搭沒一搭地喝着碗裡的湯,低眼淡扯了扯瑰麗唇瓣。
心想這人比孟勖演技還好,不進娛樂圈真是屈才了。以這張招蜂引蝶的皮囊,指不定比她哥混得更如魚得水。
“怎麼隻喝湯?”
倏忽,耳邊傳來一道清潤嗓音,咬字清晰,聲調慢條斯理,說不出的低淡好聽。
“不是餓了嗎?”
孟櫻甯本想一句“我吃什麼,喝什麼,好像不關你的事”嗆回去,但礙于秦明珍還在場,不想讓場面過分尴尬,她收斂許多,隻語調冷淡地回一句:
“我喝完湯就會吃别的,不勞靳總您關心。”
靳宴惟還未說什麼,秦明珍卻聽出幾分不對勁,奇怪地看向自家女兒。
“什麼靳總不靳總,櫻甯你以前不是都喊宴惟一口一個宴惟哥哥嗎,現在怎麼生分那麼多?”
孟櫻甯細指捏着白瓷勺柄,舀了一勺奶白濃郁湯,不緊不慢送入嘴裡。
清甜可口椰子雞湯化開在唇齒間,她才徐徐開口:
“那時候年少不懂事,不知天高地厚,所以對誰都親近。”
“我現在懂規矩禮節了,明白人之間要有親疏差距,要用正确的稱呼去喊人。”
她微撩眼睫,視線似有若無地斜乜過靳宴惟,停頓幾秒,渾不在意地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