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懶得同他啰嗦,更無意在此地久留,隻想快點結束好走人。這個人性子難以捉摸又花名在外,喬笥實在是不願意自己剛一回國,就和C城的花邊新聞扯上什麼關系,被一幹媒體人士躲在暗處長槍短炮的偷拍,終日不得安甯。
“昨天晚上有人看見我們一起驅車出去,于是,有好事人士打了一個賭。”
景樂南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微微一笑,“如果今天喬小姐精心打扮盛裝而來,那麼心底想必對我在意幾分,可顯然他們輸了。”他用眼光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多此一舉地讨好,“其實,你沒化妝更漂亮。”
難怪,那些人目光閃爍。
喬笥不覺倒吸一口涼氣,今天早上勉強對景樂南産生的一點點愧疚瞬間便煙消雲散,“這麼說,你把我騙過來,就是為了成全一場無聊的賭注?”
“看來,喬小姐隻有在喝醉酒的時候,才會對我客氣許多。”
景樂南替她拿了杯鮮榨的果汁,“自然不是騙你,确實有東西在我這裡。”他慢條斯理地從西服口袋中掏出一件物品, “昨天我在晚宴的草地上撿到的,現在可以物歸原主了。”
他的掌心,靜靜地躺着一枚銀白色的戒指。
蒂芙尼經典的六爪鑲款式,單粒鑽石牢固地鑲嵌在鉑金戒環上,經廳頂水晶燈折射,每一個切割面都散發出華麗完美的光華。猶如,一顆小小的,從天幕盡頭隕落人間的流星。
“抱歉,這不是我的東西。”
“喬小姐确定?”
“當然。”她一臉笃定地看着他,“景先生,你的失物招領找錯對象了。”
“喬笥。”
熟悉到極點的聲音。
她在心裡歎了一口氣,簡直不敢相信今天的運氣居然這麼背。轉過頭,果不其然,不遠處一身深灰色薄呢大衣的斐甯緩緩走了過來。此人明明昨日才訂婚,今天便跑出來了花天酒地,真真是辜負了江錦繡對這個乘龍佳婿各種沒道理的歡喜。
“你來這裡做什麼?”
堪堪那種,微微下沉的嘴角,外加不耐煩的表情,倒是沒變。
她烏黑的眼珠子轉了轉,還沒有想好該怎麼形容自己和景樂南之間關系,有人已經大大方方言笑晏晏地替她順口接了下去,“裴先生,喬小姐是我的朋友。”
裴甯依舊一臉冷清,他甚至都沒有擡起眼看景樂南一眼,直直對着喬笥意簡言駭,“早點回家,爸爸之前來電話說今晚舉行一個家宴,算是為你洗塵。”
爸爸?進入當喬家女婿的角色倒快。
可老實說,依照他這麼不善社交且寡淡的性子,要在個個如狼似豹的商界中生存下去,真不知道裴家那些人哪裡來得自信。莫非,僅僅憑那些華麗的樓宇設計方案不成?難道就沒有人清楚,面前這個建築系畢業的高材生,到底是有多讨厭和人打交道嗎?
“你會去嗎?”
喬笥問得又快又随意,語氣輕松到連她自己都覺得既熟悉又陌生。
果然不出意料,對面的人猝不及防露出迷惑。
沉吟半響,最後大約實在是猜不出她的用意,他幾乎是遲疑地,面帶略略謹慎地答道,“當然。”
喬笥依舊笑眯眯地,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那樣的話我就不去了,勞煩你給爸爸捎句話,”
有些東西,一開始就泾渭分明的好。
她如今才明白這些,到底也不算是太晚。
大廳靠北一側,小提琴手正拉起了悠揚的圓舞曲。
晶瑩剔透的水晶玻璃透析出紅酒的光澤,捏在手指尖間,極似鑲嵌着紅寶石的精美工藝品,教人離不開眼。景樂南悠閑地坐在她對面,惬意低靠着軟軟的沙發,墊舒服地眯起眼睛,可語氣,全然是幸災樂禍。
“你得罪他了。”
“也不差這回,反正他一直都挺讨厭我的。”喬笥漫不經心地,轉頭望向窗外郁郁蔥綠的馬尾松。
“既然如此,當初你為何還要追求他?”
喬笥霍然轉起頭,不可思議望着面前的人。
一直用假寐來麻痹獵物的虎豹,此刻終于伸出了鋒利的爪子,摻雜着那些恨不得在泥土中永遠腐爛掉,永不要再生根發芽的記憶,朝她呼嘯而來。就如同那個晚上,大雨如潑,渾身濕透狼狽不堪地站在路邊,簡直活脫脫似驚悚片中的女鬼造型,這人坐在車裡不過車燈晃了一眼,居然也能将她認出來?
“景先生,活到這麼大,誰不曾有年少無知的時候?”她的眸子瞬時轉成薄荷色的涼,毫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喬小姐,我實在無意冒犯你的隐私。隻不過,恰巧瞧見了一些東西,又恰巧心思比别人聰明了一點點。”
她不置可否地嗤笑出聲。
“說到這裡,景先生是如何認定你手中的那枚戒指,一定是我的?”
景樂南眼裡依舊輕松地含着笑,臉上卻明顯換上了少許的同情和揶揄,“喬小姐,昨天晚上你從包裡掏出來丢它的時候,不巧,本人就在旁邊。”
好吧。
她承認,昨天晚上自己果然醉得離譜。
春天是個纏綿的季節。
回到城内那間公寓時,好好的天氣居然下起了針尖般的細雨。
推開門依舊滿室清寂,屋裡的東西一動也沒有動,所有物件擺放和走的那天一模一樣,連打摔的杯子碎片都好好的躺在地上,森冷而堅硬的棱角,每一道泛起的光都像極那個人離開時,掩藏不住的冷漠。
喬笥走進廚房,給自己煮了一壺熱氣騰騰的咖啡。
具有安撫氣息的獨特香味在冷冷的室内空間彌漫開了,教原本有些微顫的身子也漸漸平靜了下來。從高處俯覽,不遠處的百年C大在暮色裡已經漸漸安靜,空曠而寂靜的校園裡,教學樓此起彼伏亮起了明黃的燈。空曠的大道上,偶爾有三兩的學生身影打着傘匆匆穿行而過,面目,當然看不清楚的。
其實,什麼都看不清楚。
可當初她犯傻的時候,總愛這麼站在陽台上。
覺得眼底下看見的每一道影子都是他。圖書館,溫習室,每個座位旁邊,她都在心中一點點悄悄勾勒出畫面,一遍一遍,不厭其煩。
洛琪曾建議她搬離這裡。
可她不願意。
繼續住在這裡多好,可以一遍一遍提醒自己曾經是多麼愚蠢。
然後,再也不要犯那樣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