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音雖還未正式成婚,可俨然已是一副賢妻良母的模樣。江錦繡則甚是寬慰地看着一對小兒女,心情自然不錯。而餘下兩位以相親為目的的人士也是交談甚歡。期間魏臨聽說喬笥剛回國還沒确定工作方向,便盛情邀請她去自己的新開的公司。他顯然對她印象極好,語氣裡顯然有讓人一眼明了的殷切,“喬小姐不妨去試試這個職位,要是覺得不滿意的話,我們可以再協商。”
總之,一頓晚宴下來貌似賓主盡歡,皆大歡喜。
喬笥隻覺累極。
從打算回國那刻起,整個人便如同大廳那座上足了發條的古董鐘,零零碎碎,幾乎沒有一刻的安甯和停歇。故陪同江錦繡一起站在大門口,目送魏臨駕車離去之後,她便也打了聲招呼,徑直朝走往自己的車走去,隻想回去好好休息。
“一個女孩子這麼晚了還開車做什麼?再說,你的房間張姨天天都在打掃。”江錦繡滿臉不解地攔下她。
她幾乎是按捺住最後一點性子,耐心解釋,“媽,我住在這裡有些不習慣。”
“這是什麼話,你這個孩子真是越長大脾氣越古怪,自己家有什麼住不習慣的。”
江錦繡面色漸漸添上不耐煩的神情,而當她通常感到不耐煩的時候,音量會不由自主地撥高,尖銳而刺耳。“今天難得魏臨能看得上你,以後你們若是相處起來,這任性的性子可要改一改,不然又再把人給吓跑了。”
“姐姐,你不要和媽媽置氣。”
喬音挽着未婚夫站在不遠處,柔柔勸道,“她隻是疼你,一心想給你找個好夫婿。”
“瞧瞧,你妹妹都知道體貼懂事。”
江錦繡沉着臉不滿地揮揮手,“整天就知道惹我煩心,都怪你爸爸從小把你給寵壞了。算了算了,你想走便走吧……”
她無謂地笑笑,轉身剛想離開,一晚上沒怎麼說話的裴甯此時偏忽然開了口,“我正打算回去,可以順路送她。”
“來之前不是說好了今晚住這麼?我都讓阿姨去放洗澡水了。” 喬音擡頭仰起巴掌大的小臉,略略羞澀地搖了搖他的胳膊。
心底有什麼東西悄然無聲地劇烈爆發。
喬笥飛快地低下頭,閉上眼睛用力壓了壓,竭力去忍住心底那種底翻江倒海的惡心感覺。等好不容易緩過來神,卻發現自己已經錯過了最好的謝絕時機,有些事情再出聲倒顯得有些欲蓋彌彰,她心底清楚結果,索性沉默着沒再說話。
果然,江錦繡的臉已經不客氣地拉了下來。
滿臉的陰沉似山雨欲來,極力忍住了沒有當場發作,隻恨恨地剮了她一眼,“喬笥,你先進來一下,我有些話對你說。”
二樓的書房是喬遠山辦公的場所,為了安靜,裝修的時候又特意加了隔音層。
當然,按照從小到大的慣例,這裡也是江錦繡常常用來訓斥她的地方。幼時性子活脫總是頑皮,就連闖禍也不會曉得要挑時機。記得有一回江錦繡最喜歡的那個白釉透雕瓷瓶掉在地上碎了,她梗着脖子不肯承認是自己砸的,結果整整兩天都被鎖在這間沒有開燈的屋子裡。彼時喬遠青在外地出差,家裡頭連個幫她說話的人都沒有。而她又是天真,倔着脾氣一天都不肯吃飯,還以為自己母親會因此多心疼自己一點。卻不想透過書房的厚重窗簾,眼睜睜看着外頭花園裡的江錦繡正心無旁骛地陪着喬音學繪畫,一筆一劃,溫馨十足。
偌大的一個家,頭一次冰涼得教她覺得心底有些害怕。
沒有人願意相信她。
猶記得彼時的喬音分明還是那麼小那麼柔軟的孩子,卻故意将那個被江錦繡視為寶貝的瓷瓶用力摔碎在地之後,然後睜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無辜地看着她,“姐姐,你猜猜這個東西要是碎了,媽媽究竟會怪誰呢?”
而此刻,江錦繡陰着臉氣沉沉地坐在面前,連語氣都同記憶中的如出一撤。
“你究竟是鬧别扭給誰看?這麼晚了還要折騰人。”
“我到底折騰誰了?”
喬笥從恍惚中回過神,擡起頭,緩緩斂去了臉上最後一絲血色,“我真不明白,事到如今您到底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你怎麼這麼糊塗?”
江錦繡按捺般看着她,幾乎恨鐵不成鋼般朝她低喝,“難道還不明白嗎?他們如今都已經訂婚了。沒瞧見裴甯剛才面色有多勉強麼?你這孩子怎麼還跟原來一樣?竟然奢望他……”
“剛才,我有死皮賴臉地求他送我回去了嗎?”
她實在聽不下去,索性幹巴巴打斷。
心底方才那根隐隐作痛的刺,此刻已經生根發芽般瘋狂生長。喬笥用力攥緊了自己的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卻渾然不覺得疼痛,“這兩年來我一直老老實實待在國外,他們訂婚,您說一定要回來親自給予祝福,我不是做到了麼?今晚這場迫不及待的相親,我不也努力配合了麼,所以,您究竟還希望我做什麼?”這種委屈而心有不甘的感覺,仿佛從一開始就有。或者,還是在她很小的時候蟄伏,一直等待時機可以宣洩而出。
江錦繡也似沒有想到她的情緒反應如此激烈般,一時間微微愣住。
“從小到大喬音想要什麼東西,我何曾跟她搶過?可您呢,動辄便要跳出來橫加指責。那件事情之後,難道我是不會痛不懂難過的木頭人嗎?可您問過一聲又關心過嗎?”喬笥覺得鼻子有些酸,便趕緊低下頭用力眨了下眼睛,剔透的淚珠便悄無生息地落在厚厚地毯上。她冷着聲音,幾乎竭力控制住身子那種不自覺顫抖,“難道,我就不是您的女兒麼? ”
江錦繡神情大震,徒然變了聲,“喬笥,這一切我都是為你好。”
“那麼,麻煩您轉告您那位寶貝女婿,今後他大可以不必忍住心底厭惡來應酬我。 ”她頓了頓,忍不住自嘲地揚起嘴角,“順便也不妨坦白告訴您,當初我腆着臉自不量力地去追求他,而今最後悔的那個人,其實就是我自己。”
“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女兒?”
“您今後若是不想瞧見我,我自然也懂得如何做。”
喬笥下樓的時候,擡眼便瞧見一個人堪堪站在走廊燈光的陰影處,手裡拿着一支點燃的半明半暗的香煙,高大而沉默的身影,看上去就像是一組光和影交織的黑白雕塑,冷漠,冰涼,一如記觸碰記憶的感覺那般。
她毫無表情地走過去,一步一步,從他的身邊擦肩而過。
心無悸動
自然無從尴尬。
夜半三點。
喬遠青從外頭公務趕回來,發現自己一向好眠的妻子居然還沒有睡覺,隻倒了杯牛奶站在露台外。
江錦繡向來保養有方。
平日總高高束起的發髻此刻散了下來,微卷的發絲在夜風中蕩漾出風情,仿如當初他看見她的第一次模樣。悠長平靜的歲月過得太久,有些東西深深藏在風塵中,他都幾乎以為自己快要将那些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