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車吧,我送你回去。”傅東爽朗笑道,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她莫名恍惚了一下,心頭如被針紮般一悸。
數年的光陰對他似乎并無任何影響,明亮的眼神依舊幹淨溫柔,同湛藍的晴空,一如當初那個站在梧桐樹下的,穿着白色T恤的大男孩。
“對了,給你介紹一下。”
她當然早就看見他了。
隻是景樂南一直坐駕駛位上沒有出聲,如秋水般清涼的眼色簡直教人猜不透意味,她也就索性老老實實當作沒看見。前幾天冷冰冰地挂了他的電話,現在想起來心底到底有些莫名心虛。
“喬喬。”
對方拿烏黑的眸子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忽地展顔一笑,竟也自顧自地推開車門走下來,态度極其溫和親切,“今天天涼,當心招了寒。”然後,居然再自然不過地脫下自己的灰色外套給她披上了。
喬笥腦子頓時一下子轟然,混混沌沌間地剛想推開,他卻又快速低下頭貼近她耳邊低語,“那個,我看到了。”
她一瞬間臉漲得像個熟透的蝦子,當即窘在原地。
口呆目瞪,連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敢情你們早就認識?”
明顯被冷落在一旁的傅大公子,半是懊惱半是疑惑,“喬喬,你真的冷麼?”
喬笥傻了傻眼,她甚至還不及說些什麼,就被某人快手快腳地塞進車内,看着他神情自若地摁下控制鎖。“自己找個地方呆,我先送喬喬回去。”短短丢下此話,便毫不留情地踩下油門揚長而去。
被留在原地一個人的傅東怔了怔,半晌才回過神來跳腳大叫。
車裡的暖氣開得很足,痙攣的腹部略略好受了些。
靠在車子柔軟松厚的絨毛墊上,暗自慶幸剛才沒有拒絕這個安排。她的确需要一個溫暖的環境,好去抵擋此刻下腹如排山倒海般洶湧而來的痛感。
生理痛是她的老毛病。
猶記得人生第一次,她被這種陌生的疼痛折騰得直冒冷汗,江錦繡也隻是匆匆交待了多喝熱水便走了,急急陪喬音去置辦新一季的禮服。她一個人躺在空蕩蕩的房裡,疼得實在受不了,便一個人叫了司機去醫院。那個年紀很大頭發花白的老醫生和藹地看着她,目光溫暖而憐憫,“孩子,你的母親沒有同你說,這個期間的注意事項?”
她那時,還隻當江錦繡是個冷性子。
景樂南難得做了回君子,沒有借機調侃落井下石。
一路上隻是默默開車,偶爾聽見些動靜才從後視鏡中打量狀況。途中大約是見她冷汗直冒,面色蒼白着實吓人,還曾下了一趟車買了止痛藥片,外加一個溫熱的暖手袋。喬笥勉力道了謝,也實在沒有多餘精力去應付些場面話,迷迷糊糊地,不知怎麼就睡了過去。
夢裡,始終有淡淡的煙草味道絮繞。
她并不讨厭這個味道。
小的時候喬遠青常常在書房裡談生意,幾個成年人一起公務,多多少少都會吸煙。她常常窩在一旁的沙發上,等着等着便睡着了。醒來的時候,房裡常常獨剩父親一個人坐在電腦前的背影。人人都說父親岀生在世代經商之家,料理生意的天性幾乎算是本能,可其實在接過喬家的擔子之前,他也隻是個美術系剛畢業的學生,而他願意轉行的唯一條件,便是讓家裡人同意他迎娶江錦繡。
有時,喬笥常常覺得不可思議。
自己的母親不夠溫婉不夠體貼,不夠賢淑大方學識淵博,惟一稱得上優點的地方大約就是美一些,卻也算不上多麼過人。她曾經好奇問父親為什麼,父親卻隻是淡淡笑,“喬喬,當你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你就知道為什麼了。”
這句話的答案在很久之後,當她第一次遇見他時,恍然大悟。
如同一道閃電劃破寂靜的茫茫夜海,風吹開了悄悄隐蔽的那扇木窗,在最絢麗的光年裡綻放芬芳,從此世間每一朵花開,都有了它最珍貴的意義。
那年的C城,下了一場很大的暴雨。
許多道路史無前例地被淹了水,各處車輛都堵得一塌糊塗。
父親焦頭爛額地留在公司裡處理貨物運輸的問題,其間隻抽空打了個電話給她,說是江錦秀己經和司機岀了門,先去接正在讀附中的喬音,晚點再來接她。罕見的鋪天蓋地的大雨,伴着驚天動地的雷鳴閃電,從白天下到晚上,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教室裡,看看同學被趕來的家長一個一個接走,可那些人當中,通通都沒有出江錦秀的影子。
雨實在太大,晚自習都取消了。
偌大的校園裡空空蕩蕩的,漆黑的雨夜裡,走廊上多了白日裡沒有的空寂,在雷電交加下變得有些陌生。好心的校工特意替她空了教室沒有鎖。她不知道母親什麼時候會來,更怕母親來的時候找不到自己,所以哪裡都不敢去,隻能饑腸碌碌等在原地,一遍又一遍地撥打江錦繡的的電話,可惜,那邊卻永遠都是一片無人接聽的忙音。
所以,當走廊上突兀的響起沉重的腳步聲時,她幾乎是吓壞了,生怕那個黑漆漆教室門口會跑岀什麼三頭六臂,血口獠牙的怪物來。可其實并沒有,她壯起膽子睜開眼,卻看到一雙溫潤而明亮的眸子,在昏黃的燈光下散發出溫暖的光芒。
“真的有人還在?”
他甩了甩額前頭發上濕漉漉的雨水,臉上的笑意在這個陰郁的夜裡,就像是一個散發着光芒的小小太陽,“同學,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回家?”
“我沒有傘,也沒有錢。”她嚅嚅地,面紅耳赤地,隻恨不得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從小到大上學幾乎都是家裡的車來回接送,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坐公共巴士回去。最倒黴的是,之前一直死心塌地給江錦繡打電話,連身上唯一攜帶的手機都斷電了。
“你家裡人呢?”
“他們都在加班。”
她略略一停頓,下意識地選擇說了這個不算謊言的謊言,反正,她覺得江錦繡應該是不會來了。
“那你運氣可真好,我正好回學校拿點東西。”
他又笑了笑,然後從背後的書包裡面掏出一塊面包,大大方方地将它分成兩份,其中一塊遞給她,“給,你應該沒有吃晚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