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歡吃這個?”
景樂南料理螃蟹的手法十分娴熟,用工具的力道也拿捏得剛剛好。
喬笥笑了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剛才在自助食品區看見便下意識拿了,習慣這東西果然不好,時不時就會冒出來作祟。盤中剔好的雪白的蟹肉,沾上恰到好處的醬汁,她輕輕咬了一口,滿滿全是鮮美滑嫩的質感,不由衷心感歎, “你的确如外界傳言中那般,很會哄女孩子開心。”
“這聽起來可不是什麼贊美的話。”
景樂南穩穩靠在椅背上,微微含笑,“我從小是跟着外婆在揚州長大,每年中秋菊花黃的時候,家家的團圓飯桌上總少不得螃蟹,吃着多了也算是熟能生巧。”
喬笥怔了怔。
她曾經聽父親提及過景樂南是北方人氏,卻不想他原來是也是在江南水鄉長大。心底隐隐約約冒出了一個念頭,可話到嘴邊有咽了回去,不是不想問,可那些東西,已經跟她沒有任何關系了。旋轉餐廳高樓林立的窗外,C城浮躁的氣息在陽光中蠢蠢欲動,地面攢動的人影如同細小的數不清的黑點,在沖橫交錯的棋盤上變幻人生。
“喬喬,現在這麼說也許有些晚了。”他頓了頓,似斟酌,“之前在南區那次……”
這個人,居然一再提及?
她有些頭疼地将注意力重新放回餐桌上,對面的男人将黑色的外套搭放在松軟的沙發靠背上,簡單的白色亞麻襯衣,額前黑色頭發有些長了,卻恰到好處地掩去了眉宇間某些危險的氣息,看上去簡直無辜且無害。可惜,這隻是一種錯覺罷了。此人行事的種種狠辣及果斷,創業不久便以雷霆之勢吞并了C城幾個年份甚久的公司。聽說,後來業界還曾經有某個人試圖聯合勢力來打壓他,可惜均以失敗告終,結果堂堂一個大公司董事,最後淪落到了去街邊開海鮮大排檔的下場。
如此種種,她早已耳聞。
“我必須向你道歉。”
他狹長濃黑的眉微微上揚起,“當時确實是口無擇言。不過,你不會跟一個喝了酒的人計較,對不對?”
他哪裡需要道歉。
那時的自己正衣裳淩亂地坐在一個陌生男人的車裡,看上去的确不需要被尊重。喬笥在心底模模糊糊地自嘲了一下, “景先生,”她學着他的樣子,舒展着眉頭甚至連聲音都沒有抖一下,“我都忘了,你也不要再提。”
“那麼,”景樂南慢慢地直起身,靠近她,“我們正式談和行不行?”
這個距離确實太近了,近到她近乎可以清晰嗅見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道。
喬笥趕緊将身子往後一撤,實在不得不承認此人段算太高自己則定力太淺。
定了定神,剛想張口回絕這個提議,他後面的那句話卻似一個晴天驚雷般,讓她猝不及防地心神一震。
“作為交換,我可以告訴你陸子旻在哪裡。”
輕車熟路,一路東行。
下了高速橋之後景樂南徑直左拐前行,穿過那條枝繁葉茂的林蔭路,再繞過一個天然形成的小湖泊,喬笥望着不遠處熟悉的别墅群氣得竟然笑出聲,難怪,他藏得可真是好。當初事發之後她和洛琪連陸子旻的影子都摸不着,原來,竟然一直在這裡。
那天夜裡,他明明接到了關于安安的死訊。
可卻說什麼也不願意趕來見安安的最後一面,甚至,還将随身攜帶的手機給關了。
直到現在,她都還清清楚楚地記得那時的情景。穿着普通工作裝白發蒼蒼的老父親,哆哆嗦嗦地手捧着自己女兒的骨灰,坐在殡儀館冰冷的角落裡老淚長流,卻連一個可以責備怨恨的對象都找不到。周家人早就上上下下買通了關系,媒體方面更是一點風聲都沒有放出。安安的死,就像是黑暗的海上掀起的一朵小小浪花,無聲無息地消逝在暗無天日的夜裡。
這麼一個沒心沒肺的人,居然還一直住在當初他和安安一起同居的的地方。
當初,她也不是沒有抱着最後一絲希望來過這裡,可敲了半天門,從裡面走出來的卻是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口口聲聲說這所房子已經被他買了下來。
“要不要我陪你進去,如果你需要的話。”
“景先生,何必自欺欺人呢?“
喬笥用力關上車門,轉過身朝他不多不少地笑了笑,”你和我心裡都很清楚,當初你在這件事情裡面扮演了什麼角色。“
“喬喬,”景樂南無奈地舉起手, “我們來之前不是說好,大家講和了。”
安安還在的時候,她來過這裡許多次。
那年,毅然從學校宿舍搬出來與陸子陸子旻同居的安安,整個人活脫脫就是一個快樂的小媳婦。一樓客廳乳白色窗簾和沙發,藤條椅和秋千,甚至連那棵已經長高了許多的相思樹,都是安安親自布置和種下的。猶記得她們兩個一起泡在後院新修好恒溫泳池中,頭頂是璀璨的星空,安安對她滿足歎息,“小笥,我這一輩子都夠了。”
可是,怎麼會夠?
房子不夠大地段也差強人意,安安那時還沒有學會開車,連單獨出行都成問題。況且據她了解,陸子旻雖年紀不大也未在家族内建功立業,可名下已然有好幾套房産,所以這個地方,實在也算不得是費了多大的心思。
可偏偏,安安對他卻是那樣的感激。
安安總是重複對她說起那條從小生活在的黑暗而狹長的小巷,冬天房子漏風時發生尖銳的哨聲,到了夏天的則酷暑難當,将頭伸出窗外,連天空都被各式各樣晾曬的衣服遮住大半邊。渾濁的空氣中,随時随地都會傳來隔壁中年女人咒罵或者孩子歇斯底裡的叫喊聲。她還說,喬喬你明白嗎?我感謝的并不是得自己得到了夢寐以求的一切,我想感激的是,給予了我這一切的那個人,是他。
所以,當你愛着一個人的時候,他給予你的任何東西都像是上帝所賜予的最最仁慈的禮物。
是不是這樣呢?
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