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淨棉質手帕包裹住沁涼的冰塊,隔着薄薄的布料,就像被放在一塊通紅的火炭上,升騰起淡淡的白色的霧氣。可就是這懵懵懂懂的霧氣,卻教她突然沒有那麼難過了。有什麼可難過的呢?她不是早就明白了麼,自己一心渴望得到的那些,原本就是遙不可及。喬笥剛想擡起頭,随即卻被一個高大的身影伸手攬進了懷裡,熟悉的Versace冷香混合男性的氣息撲鼻而來。
接着,她又清清楚楚聽見那個人施施然又開了口,“對不起,喬音小姐,就算你有了身孕,也不該随便出手傷人。”
“景先生,這可是喬家的家務事。”
“我倒不想管别人的家務事,可偏偏,你剛才出手打了我的女朋友。”
喬笥幾乎是在一片混沌中上了某人的車,甚至,還沒待她沒有從方才的狀況中回過神來,就眼睜睜地看着那個某人将那支急促響個不停的手機從提包裡翻出來,然後用修長的手指,不緊不慢地,準确無比地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那頭,廖方方似連環珠炮的責問迫不及待地轟炸而來。
“喬笥,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市場部的工作還想不想幹了?人家公司的投訴電話都打到我這裡了,說你離約定時間已經整整遲到了一個小時……”
她猛地一個激靈,瞬間就被驚吓了。
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能讓她忌憚的人,大概就隻剩下自己這位頂頭上司,或者說,更是一種打心眼的感激。畢竟在公司裡廖方方是真心實意的在幫她的,為了能讓她迅速在市場部站穩腳跟,這些日子還力排衆議将部分很重要的工作都交代給了她。
可她,之前在車上被喬音發出的那條簡訊一刺激,居然将工作安排忘得幹幹淨淨。
“廖總管,工作上的事請安排其他員工代替跟進。還有,将那間公司的聯系方式發給淩秘書,我會交待她重新處理好。”
“你是誰?”
顯然,作為資深職場精英行事慣來雷厲風行的廖方方也有踢到鐵闆的一天,在情急兼滿腹疑窦之下,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嘴裡卻已經下意識發問。
她不禁在心底默默哀歎了一聲。
用手捏了捏一陣陣發緊的額頭,認命般由身子抵着柔軟的椅背靠了下去。果不其然,車裡的某人略略詫異地揚了揚眉,然後不過輕描淡寫寥寥三個字,電話那頭的一片複雜的嘈雜聲就仿佛是一瞬間被人切入了靜音模式,全然是一片如死寂般的鴉雀無聲。
所以說,她一直覺得,在辦公室通電話喜歡開免提什麼的,真的不是一個好習慣。
“你剛才為什麼要那樣說?” 喬笥簡直無力指責。
“你是指讓公司的人知道現在你和我在一起,還是在餐廳說的那番話?”
“不要明知故問,”她抑制住心底莫名煩躁的情緒, “你明明知道,我并不想和你這樣的人扯上關系。”
“我這樣的人?”景樂南一笑。
“這麼說倒是我猜錯意了,其實喬家大小姐心底是真想和周行長的那個愛鬧事的兒子扯上關系。”
“你怎麼會知道”
她倒吸一口冷氣,深覺自己果然小看了此人無孔不入的本領。
“喬喬,你不如換個問題,現在整個C城商圈裡還有誰不知道?”
景樂南假心假意跟着歎了一口氣,顯出十分無辜的表情,“周行長本人雖說向來是個不動聲色的角色,可他的那位厲害夫人可未必如此。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你的母親已經在私底下和她見過面了,而且,兩人着實是相見恨晚,交談甚歡。”
喬笥默了默。
“老實說,你為何不再重新考慮一下我之前的提議?”
“有什麼好考慮的?我也并不覺得你是一個多好的人選。”
“怎麼會呢?”景樂南微微眯起好看狹長的眼, “比起你那個素未謀面而且口碑又差的相親對象,本人的條件顯然好了不止一星半點,家底豐厚一表人才,帶在身邊絕對能讓你面上添光。”
喬笥忍不住嗤笑出聲,“景先生,你的這番話算是自賣自誇麼?”
他卻不甚在意,“更重要的是,我對你仰慕已久。”
“你向來這麼直接?”
“在商場上做筆好生意的機會稍縱即逝,感情亦是如此。”
他微微側着線條分明的臉,黑色的眸間似乎飛快閃過些許莫名情緒,卻又瞬間稍縱即逝,仿佛天邊微光殆盡的一顆寒星,周圍剩下暗沉沉的一片墨色。她愣了愣,剛想抓住心中模模糊糊一閃而過的念頭,卻隻聽見景樂南在那頭繼續道,“何況,2年前在機場的那天晚上,我已經錯過一次了。”
呃,好吧!
此人果然是,情場老手。
喬笥瞠目結舌,張着嘴詞窮了半日,最後實在敵不過車内莫名變得有些暧昧的氣氛,慌慌張張地丢盔棄甲,轉移話題,“不如,你先送我去個地方。”
京安路,她在很久之前曾經來過無數次。
記得第一次來還是由裴甯的那位宿友帶路。當然,在此之前,她從來都不知道在C城光鮮亮麗的外表下面,還有這樣泥濘不堪的道路和破舊的街面。這裡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舊城區,不僅魚龍混雜,各類小商品市場活躍,加上暫時沒有經曆任何市政的拆遷動工,自然,也留下了這個正在飛速發展城市的最後一絲影子。
景樂南那輛拉風德國車在被無數莫名橫穿出來的小三輪差點刮傷,又差點撞到幾隻髒兮兮的流浪狗,終于在一個路口停了下來,而前方那條略顯悠長狹小的小巷口,即使在白天看上去都光線昏暗。
“我等你。”
“不用了,我自己搭的士回去。”喬笥想起一向自持穩重的他開車過來時略狼狽的模樣,不由竭力忍住笑,表情一本正經地告知,“其實,剛才走左邊的那條岔道路況會順利很多。”
按照記憶,七拐八拐找到了那幢斑駁的紅色磚牆樓。
同樣光線昏暗的樓梯,就像一個正張着嘴的怪物,似乎正居心叵測地等待吞噬着什麼。她徑直上了五樓,然後過道盡頭丢棄的廢花盆下面,摸出了一把老舊的銅制鑰匙。當伸手緩緩打開那道有些鏽迹的鐵門,曾經熟悉的氣息,便猶如逆轉的時光撲面而來。
屋内所有陳設并沒有發生任何改變。
木制的家具和藤條椅的清香,就連同當初那個從校門口地攤上淘來八音盒,都好好擺放在原來的櫃頭位置。裡面的人顯然絲毫沒有覺察到門口的動靜,隻是專心緻志地擺弄着桌子上的模型。
連這個細節,都和當初一模一樣。
她不急不緩地将手中的那枚鑰匙扔在玻璃茶幾上。
叮地一聲,窗戶邊沿原本一隻正在啄食的麻雀被這個突兀的脆響驚吓到,倏然展開翅膀,飛得無影無蹤。而屋裡的人也終于似受到了驚吓般身子震了震,回頭一瞥,半響才僵硬着表情慢慢的轉過來,“是你,你怎麼來了?”
“我原本也不想來的。”
喬笥慢條斯理地朝眼前的人笑了笑,“可你就這麼躲起來,她們又都以為我耍了什麼花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