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聽起來卻像是一個霧氣彌漫的,溫暖而柔和的夜。
“我明白,隻不過,就是想再等等看。”
她心頭猛地一跳,心底好似覺有如細沙刮過得生疼般,忙不疊閉上了眼睛。
喬笥抱着十二分鴕鳥心态地向公司請了一個星期的長假。
原本是想躲在家裡足足睡上幾天,平緩一下近段時間諸事不利帶來的心緒不甯。可隔天一大清早,門鈴就被人急促地被按響,她用厚的空調被加睡枕蒙住痛欲裂的腦子,卻依舊躲不過刺耳的聲響之後,不得不認命地爬起來去開門。
當真是半分意外都沒有,江錦繡一臉溫怒地站在玄關處。
“如果您這麼一大早趕來是堅持讓我給喬音道歉,那麼還是請回吧。”她随手理了理壓了壓睡一晚淩亂的長發,懶洋洋說道,“我不會去的。”
“小音現在還躺在醫院裡,那畢竟是你的妹妹,你怎麼這麼冷血?”
江錦繡怒火中燒地直瞪着她,顯然被她的言行舉止氣得身子直哆嗦,“還有,昨天晚上我的話都還沒有說完,居然就被挂了電話,難道就是你對長輩的态度嗎?喬笥,不要忘記了,我你的母親。”
“母親?”
她沉默地細細地咀嚼了這兩個字,輕聲笑了笑,“可我怎麼覺得恰恰相反,忘記這個身份的是人是您呢?”
“在Madrid2年,除了關于喬音的那通婚訊,您曾親自打來過一個表示關心的電話嗎?叫人停了我信用卡,口口聲聲指責我花着喬家的錢在外面胡天胡地的時候,在您心裡可曾有過一瞬間作為母親對女兒的信任?還有那次,我打了個電話回家…….”
江錦繡面色一滞。
“那個時候,我多麼希望您能幫幫我,哪怕就是幾句簡單的安慰,就像天底下最平常的母親,耐心地問問自己女兒到底怎麼了。可是,您還記得您當時說了什麼嗎?”喬笥平靜而疲倦地揮了揮手,“所以,您現在想來彰顯一個作為母親權威,那麼,就真的不必了。”
那場車禍,真是她人生中的噩夢。
如果她當時夠骨氣的話,就不該像個失敗落魄的流浪者,偏偏又想念兒時溫暖舒适的搖床。可是,獨自忍受着腳骨斷裂的巨大疼痛,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病房裡,隻感覺自己就像被人抛入了冰天雪地的冬夜,内心本能不由自主地渴望某種溫暖。于是,她最終還是猶豫地撥出了捏在手中良久的電話。
彼時,那頭顯然正在在舉辦一個很熱鬧的舞會。
歡聲笑語的熱浪就像潮水一般湧入耳朵,她卻隻覺得渾身更加冷。聽筒那頭的江錦繡聲音聽上去顯得十分不耐煩,急促匆忙,于是自己那些想說的話,似乎也一瞬間全都被留在了嗓子眼裡,然後通通咽回了肚子裡。猶記得臨挂電話前,江錦繡仍是極不耐煩地厭惡訓斥,“喬笥,你如今是成人,沒有什麼事的話,不要動不動就哭哭啼啼地打電話回家。”
頸部的傷,就是那個時候留下的。
趁着那個身強力壯的看護不在的時候,一個人傻乎乎地關起了門。嫌手腕上的血流得不夠快,拿起鋒利的刀片在頸部試圖劃上動脈。可惜,她實在是倒黴到連這樣的運氣都沒有,不巧碰上醫生突然來查病房。
這個世界,并不會因為任何人和事而停止轉動。
不管你離開,或者存在。
當她在異國他鄉那間寂寥的病房裡重新睜開眼睛,再深刻不過地明白了一個這個道理。
“你母親,是不是剛剛有來過?”
某人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很明顯多此一舉地發問。
滿屋子充滿硝煙的戰火味并沒有散去。
江錦繡方才離開時,大概是因為口舌一時落了下風着實氣憤,生生碰碎了玄關轉角處的一隻水晶花瓶也未覺察到,尖銳的碎片渣子散了滿地,像極她此刻被攪亂了的心情。喬笥沒有心思去收拾這些,隻是不聲不響地将那件已經清潔好的衣物丢給他,到底忍不住黑着臉恨恨道,“諾,已經幫你幹洗過了。”
她的運氣,大約從來就沒有好過。
昨日從景樂南的車上下來的時候,居然不可置信地發現自己每個月的好事又提前了,偏偏,好巧不巧又是和這個人一起。可任她再懊惱,也實在沒有勇氣用自己那個小提包明目張膽地遮住尴尬處,然後若無其事地搭乘有明晃晃攝像頭的公寓電梯,如此,以後恐怕也無顔撞見本小區的物管。手足無措之下,隻好再次借用了他的外套做遮掩。
自然,也給他今日的登堂入室制造了一個極好理由。
“方才我在樓下,正巧與江伯母打了個照面,”景樂南直接無視她一臉明顯的不待見,神色若有所思般道,“看上去,她的臉色似乎有些不好。”
“怎麼可能會好?我都不打算低聲下氣去哄她心愛的小女兒開心。”
喬笥禁不住冷冷一笑,那些原本并不打算宣洩出了情緒便脫口而出。可直到看見對方露出意味深長的神色,才恍然明白過來自己又落入了此人不動聲色的套話圈子,不免有些氣急敗壞地瞪了他一眼。
“這樣聽上去,倒确實是有些糟糕呢,”他嘴角噙着一絲微微的笑意,對她惡狠狠甩過來的眼色顯然照單全收,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能怎麼辦?”反正事情已經說破,她索性破罐破摔地撇了撇嘴,“惹不起就躲,躲不起就跑。”
“哦?這麼說來我那兒倒有個好去處推薦,就不知,你願不願意試試?”
老實說,試試就試試什麼的,
這種沖動兼幼稚的做法還真不是她的做派。尤其,在經過昨天那種讓人莫名暧昧的氛圍,她深知自己與此人的段數差了絕對不止一個等級,方才下定決心從此要聽從洛琪勸告,與其保持距離,凡事敬而遠之。
可偏偏景樂南這個人顯然極善挑釁,他不過朝她上上下下輕飄飄地打量了幾眼,臉上又不多不少地稍稍掠過幾許遲疑的質疑,喬笥當下便不知怎的腦子一熱,不假思索的話又沖口而去。
反正後悔是來不及了。
某人行事作風以迅速果決著稱,身旁的一幹人等辦事效率又高到令人發指。待她終于回過神了,搭乘的飛機已經抵達南方的某個旅遊小城。好在是國内短途,不然光飛機上的種種不适便足以讓她抓狂。
不過,這種簡直如大逃亡般的感覺,她倒也不陌生。
旅遊淡季的緣故,重重疊疊的綠茵大道旁,隻有三三兩兩懶散的原住民步态悠然,喝茶聊天,全然不似鋼筋水泥的C城裡那些仿佛随時能披甲上陣殺氣騰騰的上班族,連走路都恨不得用飛的。她被人領着上了一輛前來迎接的黑色商務車,司機俨然也是本地人,操着熱情的語調和一口不甚标準的普通話,一路興緻極高地向介紹起了沿途的風景。
景緻環境自然是不錯的。
特别是登上了該市近海附近的某個小島之後,行車駛在幹淨的環海瀝青道上,鹹鹹的風從頭頂打開的天窗裡四面八方地刮進來,任再沉重的心情仿佛也可以如羽毛般瞬間輕盈起來。
待到達目的地時,已然是慵懶的午後時分。
擡頭遙遙望去,臨海的半山腰隐隐露出間小小旅館。
沿着精巧的石階緩緩而行,一幢法式的複層樓房便漸漸随着綠茵的淡去映入眼簾。庭前是鵝軟石鋪成的□□,廊下釉色的地闆幹爽舒适,徐徐海風拂動白色的輕紗簾,檐下風鈴輕輕脆響。雖不是多奢靡的風格,卻勝在簡約舒适。
原本來之前還有些擔心某人充滿銅臭味的品味,可景樂南說的真真沒有錯,這樣的地方,的确适合用來消磨低郁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