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并不太舒服,偏廳定制的美人塌雖寬大,一個人倒是舒坦,兩個人則需要緊緊挨着,偏他又那樣高大的身形。而他大約也是真的乏了,距離實在太近,她甚至可以看見他長的睫毛下方有半圈淺淺的烏青色,心底不由一軟,到底不敢再動了。她昨晚睡得也并不安穩,這樣由他抱着,氣息溫暖而安心,閉上眼迷迷糊糊間倒真的生出了幾分睡意,不久竟也跟着沉沉睡了過去。
這個回籠覺兀長且安逸,她竟然連一個夢也沒有做。
醒來已經是午後,慵懶的陽光透過菱格紋的木窗,再掠過白色紗簾,斑駁灑落塌間。她揉了揉眼睛,卻發現景樂南早已經醒了,側着身子正一動不動地瞧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她被他這麼看得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剛想翻身起來,原本抱住她腰的手卻施力一拉,她便又重新跌進了他的懷中。
喬笥忍不住掙紮,“該起來了,睡了這麼久給人笑話的。”
她原本也沒有别的意思,不過想着自己畢竟是第一次來章家祖宅,行事妥帖總歸是好。他卻不知想到哪裡去了,揚起眉:“我倒要看看誰敢笑話。”這話說的,怎麼聽怎麼奇怪,她忍不住拿眼瞪他。景樂南卻越發不安分,連原本放在腰間的手也開始慢慢往上移。喬笥大驚,急得推他:“現在是白天。”他卻微微笑:“誰說有些事晚上才能做。再說,我們這一上午沒出門,指不定他們在背後怎麼嘀咕呢,既然如此倒不如落實了,總不能白白被非議了。”
這個人,凡事總不能吃虧,甚至連這樣的枝節算計都不願放過。
晚飯安排在小花園,據說是幾位女戚出的主意。
總不過是嫌棄正廳拘謹循禮繁瑣,所以連菜式也少了許多規矩,擺上了許多現下的新式菜,加上夕陽西下,景色頗佳,連向來守舊的章少東也沒有說什麼,隻是讓人在花廳的屋檐下添了不少驅蚊蟲的香料。可饒是如此,園子裡草木旺盛防不勝防,還是讓蚊蟲給鑽了空子,喬笥的腳踝處被叮咬出了好幾個紅腫。她的皮膚本來就白,又忍不住用指甲撓了幾下,也就越發明顯殷紅一片,景樂南看得直皺眉,轉身便去幫她尋藥水去了。
閑時四下探望,她這才留意到檐下青石階上有紅寶石般色澤的玫瑰開得正好,一朵挨着一朵,遠遠望去小石榴般大的花朵累累擠在一起,倒襯得枝幹的綠色越發瘦小,隐約間香氣逼人。章家的祖宅最是講究古意,翠柏松針,蘭薰桂馥,秋菊寒梅,這也不知知道是誰選的花種,倒也不是不美,隻是似乎與周圍的意境不搭。
“喬小姐喜歡玫瑰?”大約是見她望得出神,挨着她坐在一旁的季顔忍不住問。
她回過神來輕輕搖頭,“以前喜歡,現在倒是不喜歡了。”
對玫瑰的執意喜歡,似乎已經是件很遙遠的事情了。人大約就是這樣奇怪的,一旦決意要和過去分割,似乎連那段歲月中的任何一縷氣息都不願意回憶。
“那倒是有些可惜了,聽少北說不光是這裡,東面還專門開辟了一個院子種上了許多顔色各異的品種,本來還想着等會兒邀你一起過去看看。據說當時為了這個,還将院子裡蘭草騰出去了不少,樂南也沒有打個招呼,氣得章伯伯好幾天都不理他。”
“這是他種的?”她訝然。
“可不是,有一年他從外頭回來也不知道發了什麼魔怔,問起來,卻說是用來賠給人家的。這些年花匠年年修理,花倒是開了不少,卻再也聽不到他提這件事。你不曉得,我家和章家是故交,打小在一起長大,那也是頭一回見他這樣用心。
這個人,這樣一個人。
她隐隐明白了些什麼,回憶起往事微微一笑轉了話題,“恕我好奇,少北就是你那位男朋友吧?”
季顔倒也落落大方:“嚴格來說我是他的未婚妻。說來也好笑,他出生的時候都還沒有我。章伯伯卻認定了我母親将來會有一個女孩,執意要聯姻。放在這個年代或許常人難以想象,可我是真的喜歡他。偏他,素來玩心重,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定下性子來。前些年我都要相親了,少北又不依不饒跟了過來,真是讓人猜不透。話說起來他們這幾個兄弟,其實一個比一别扭。之前我雖從未見過你的面,也一直是暗地裡羨慕你的,至少樂南對你是真的好。”
這個女孩今天換了身複古綠的小禮服,越發襯得肌膚賽雪,唇紅齒白。美人分明如玉,眉眼間卻萦繞着淡淡愁态,這樣低聲細語地和她說着少女的小心思。她也不知該如何安慰才是合适,不由想起剛才的話:“不如,我陪你去看看那個院子吧。”
沿着長長短短的小徑,穿過幾條遊廊,繞過枯藤老樹圍繞的矮牆,果然有一扇并沒有挂上鎖的木門。季顔走在前面迫不及待地推開那道門,踏入青階果然是與别處不一般。放眼望去各式各樣的玫瑰在夕陽下搖曳多姿,橙黃粉紫,層層疊疊,品種繁多,一時間她竟不知是被天邊的晚霞還是眼前花色晃了眼,不由微微怔住。
“很震撼對不對?人人卻道他是風流,”季顔在一旁輕輕歎息:“我真想象不到,樂南種下這些花的時候,究竟是懷了怎麼樣的心思。”
喬笥有些微微恍惚,多年前喬家花房前那個惱羞成怒的少女,言語不和之下将花肥撒了景樂南一身,當時他是怎樣的表情呢?可她竟然都給忘了。隻記得當時自己氣咻咻地回到房,拼命懊惱那朵自己再也送不出去的玫瑰。
哪裡想到,他背地裡竟然做了這樣的事情,她也從來不知道。
季顔興緻盎然地在各色花間停駐,一面朝她歡快地招手示意。到底年紀輕心思淺,一會兒的功夫臉上已全然不複剛才的愁态。喬笥小心繞開那些帶刺的枝蔓,漸漸也随她步入花叢深入。一片片,一團團,越發深入,香味愈發馥郁,她看見站在前頭季顔停了下來隻顧低頭專心看花,甚至顧不上留意身旁的那些野刺挂了皮膚,不禁下意識往前走了幾步想出口提醒,卻不想突然腳一踏空,身子猛地一沉,整個人就重重地跌落,随即眼前黑了。
四下一片寂靜和黑暗,喬笥看不清任何東西,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隻覺得冰冷腥濕的泥土黏着臉。
疼,周身都很疼。
從小到大她幾乎沒有受過什麼傷,自然從未體驗過這樣的苦楚。剛努力動了動身子試圖站起來,小腿處卻又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幾乎令她再次昏厥過去。頭頂倒是透出一絲絲朦朦胧胧的亮,或許是星光,或者是月光,也許還是遠處的燈光,可她已經分不出來了。用力晃了一下昏沉沉的腦袋,才發現額頭也破了,粘稠的血凝固在皮膚上,摸上去教人發慌。她嘗試大聲喊了幾句,可過了很久,除了有泥土簌簌往下掉的聲音,再也沒有其他聲息了。喬笥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重新鎮定下來,用手摸索了下四壁,環形空間狹小,還好空氣不算稀薄,大緻開始明白自己約是掉到一個洞裡。這個洞可能原本就是個破損的枯井,也可能先人特意挖來儲物用的,可不管是什麼用途,總歸是荒廢了多年,長久不用,洞口已經被茂盛的草長滿遮蓋,所以自己也沒有看見,一腳踩了空。
可季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