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入人潮,迅速走離了好幾條街區她才慢下了腳步。
先找了個僻靜的小巷,環顧了四處才從背包中取出那個預先放置好的手機。裴甯還算細心,電話卡已經幫她辦好了,倒是免去了不少麻煩。她原本是不想驚動他的,但如果少了那個環節,估計事情也沒有那麼順利能進行。剛撥出心底那個熟記的号碼,對方就忙不疊地接了起來,迫不及待般地急切發問:“喬喬,你現在出來了是不是?”
她低低嗯了一聲,安慰道:“你不要這樣擔心,我沒事的。”
“怎麼可能不擔心,我這幾天都快要吓死了。你找人無端端寄來那件項鍊的時候,我就知道出事了。隻怪當初我也跟着看走了眼,哪裡想得到景樂南居然還藏了那樣的心思,還當他是真的對你好。這樣,我們先報警,就算他是家大業大,我就不信他在C城真能一手遮天了。”
“那些資料我已經收到了,謝謝你。”喬笥其實不欲多說這個,轉而問别的:“你是不是還住在酒店?”
那條項鍊是當初安安和陸子旻在一起時,一次外出旅遊回來送給她的禮物。
項鍊固然精緻,盒子的制作也是巧奪天工,旁人輕易發現不了裡面還有一個隐秘夾層的設計,原本是用來裝同系列的耳墜。洛琪離開C城時,她親手将那副耳墜從盒子裡取出送給了她,原想着也算是大家對安安的一個共同念想。這段時間困在屋裡,無意打開梳妝台的抽屜,才想起了用這個辦法來脫困。她寫了張便簽,大緻說明了下事情原委和處境,再安排好自己的出走計劃,然後将那張細小的便簽放進了夾層裡。洛琪是唯一一個看過這個盒子使用的人,應該不難懂她的意思。
“是的,你按地址過來找我就可以了。”
“洛琪,我就不過來了,謝謝你特意準備的現金,回頭我轉賬給你。”她頓了頓,“我打個這個電話過來,就是跟你報個平安,再跟你告别。”
景樂南恨她,花了那麼多的心思和代價,怎麼可能輕易地放過她。
她無論去哪裡,去投靠誰,最後都隻會連累了旁的人。父母年齡已經大了,她又怎麼好意思再拿自己的事情去讓他們擔憂。喬遠青向來護她,知道其中緣由隻能是多生事端。如今房子裡的那個女孩也隻是幫她拖延時間而已,等景樂南明天回來,恐怕什麼都瞞不住了,他應該能迅速地查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然後,再繼續不放過她。如果最終還是這樣的結局,照此循環,陷入僵局,那麼她這次所做的一切将毫無意義。
“那你打算去哪裡,你一個孤身在外,連家都不要了嗎?為什麼每次遇到問題你都要選擇逃避?上次是這樣,這次也是這樣。”洛琪急道,“我陪你一同去見他,事情都過去那麼久,況且那場事故隻是個意外,憑什麼他可以這樣對你。”
“不是的,跟上次不一樣。這次走不是害怕他的報複也不是逃避,而是因為,我是真的愛他。”街面還有些未融化的雪,清清冷冷地,在太陽的反射下倒映着晶瑩的光。對面的那間小小的快餐店裡,貼着花花綠綠招牌的透明玻璃後有一雙小情侶,年紀看上去不過堪堪剛畢業的樣子,正用手互相交換着溫度,眼神彼此互相膠着,單純得教人心生羨慕。她頓了頓,又繼續低低道:“如果當初我沒有從馬德裡回C城,周圍喜歡他的人那麼多,也許他早就挑到一個稱心如意的人開始好好生活了。我不願意看着他繼續這樣陷在泥濘裡,出不來忘不掉。如果我的消失能讓他平息恨意,不再繼續做那些毫無意義的事情,那我就願意去一個他永遠都看不到的地方。”
“是不是很可笑,他那麼恨我,我居然還想着愛他。”
她用腳尖輕輕踩着地面上的一小窩殘雪,一下一下,熟悉的咯吱聲,就像舊時光裡那些無憂無慮的歲月,最大的煩惱不過是母親的輕怠。可原來那也不算什麼的,任何的事情,都經不得比較,彼時如山重般的心事,回過頭也不過如此了。所以,無論什麼樣事情,無論多糟糕的結局,終究是會過去的。“以後不會再這樣了,你知道的,我的運氣總是不太好,”
“喬喬,”洛琪聲音似乎有點哽咽起來:“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放心,我會找個地方好好地生活下去。天寬地闊,你不要擔心我。”她最後用力跺了跺腳,将沾在鞋子上的殘雪踢幹淨,望着頭頂清清朗朗的天空,臉色終于露出一絲如釋重負般微笑。就算沒有了愛情,但世上總有比這更重要更有意義的東西,譬如陽光雨露,譬如一草一木,譬如一顆不再為世事颠簸而甯靜的心。
同洛琪告完别,再安撫好她所有的擔心和叮囑,喬笥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終于觀察到了一個沒有監控攝像頭的小巷口。站着耐心等了等,不久便看見一輛綠色的出租車晃晃悠悠地開了過來。伸出手示意,出租車便在她的面前停了下來,師傅探出頭:“姑娘,你要去哪裡?”
她瞧着前排這個看上去面相和善的中年人,試探地問“師傅,您方便出一趟遠門嗎?”
“也沒什麼不方便,”對方倒也爽快,“這是打算離開C城嗎?”
她打開後排的車門,坐進去,系好安全帶,“對,往南開,麻煩您一直往南朝開。”
一路駛過跨江大江,再繞着讓人眼花缭亂的高架橋往前開,直到所有熟悉和不熟悉的鋼筋水泥建築都被遠遠地抛在身後,再也找不到一絲半點蹤影,她才像是剛從鐵籠裡放出的雀鳥一般,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當出租車停在高速路上的第一個服務區進行休整時,她重新拿起手機給景樂南打了一個電話。大約來電是陌生号碼的關系,來來回回撥了好幾遍,等了許久,在她幾乎都以為要打不通了,終于聽見對方接起電話的聲音。
“喂......哪位。”
熟悉的低沉磁性聲音,冷靜克制,疏遠清明,就像之前的每一個時刻,每一天的晨昏,每一次,落在耳邊的細細親吻。
喬笥隻覺得鼻子微微一酸,眼睛就有些濕潤了。
但是,不能哭,不能這樣掉眼淚,不能在這樣的時刻,都讓他見識自己的軟弱。就算曾經把淬了毒的劍當做是溫柔的懷抱,既然現在頭腦清醒,就不能再犯這樣的錯誤。
“喂,是我。”
她吸了吸鼻子,最後一次坦坦然然地同他說話:“本來不打算給你打這個電話的,可是我利用了旁人,總歸擔心你會怪他們,所以,這次的事情請你不要遷怒其他人,畢竟,你恨的那個人是我。”
哐當......
是她的錯覺嗎?
似乎聽到什麼東西掉在地上然後又碎了的聲音。
“好,你在哪裡?”
“不要繼續恨我,也不要來找我。你哥哥說得對,為了我這樣的人浪費時間不值得。”她頓了頓,又繼續說道,“關于你弟弟的事情真的很抱歉,離婚協議書我會簽好字寄給你的,這樣你我都解脫了。我會去償還我自己的債,既然無法還給逝者,那就還給生者。而你呢,以後就找個真心喜歡的人結婚吧,要不然也可以考慮下淩秘書,樣貌出衆,又是誠心牽挂你,估計也不會嫌棄你離過婚,就不要再浪費對方的心意了。”
越到後頭,越發不知道說些什麼,她索性信口拈來。
“你不要說這些,”電話那端的景樂南卻沒有意想中的勃然大怒,氣急敗壞。他隻是默了片刻,重新開口的聲音倒是比剛才越發低沉了幾分,“喬喬,告訴我,你在哪裡?”
她聽着便怔了怔,忽然就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
有一年兩人去了一趟東南亞,不巧碰上對方國家的慶祝日,毫無預料地在街頭被洶湧的人潮擠散。其實後來她馬上就重新找到他,畢竟他的身材高,又長得那樣英挺,實在很難被人潮湮沒,當時站在他身後的不遠處,突然就心生逗他的想法。于是,躲在角落裡故意看着他一遍一遍撥打電話給她,直到看到他的樣子确實有些亂得明顯了,她才接了。當時,他就是用這樣低沉的,這樣輕,仿佛怕驚動什麼似的聲音:“喬喬,告訴我,你在哪裡?”
他就是這樣的人,越是緊張,越是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