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消毒水味強行灌入了鼻腔,柯巫僵硬地動了動眉頭,她低頭,身體又恢複了正常,不是被絞成漩渦的模樣。
霍閃呢?霍閃在哪?
她緩慢地轉頭,看到肩後側的電磁球亮起光,松了口氣。
進入幻象後的沖擊對她的影響太大,反應都慢了兩拍,柯巫扶着頭在一旁的長椅坐下,她擡眼将四周看過一圈。
接過那個通訊後幻象就開始轉變,直接給她送到醫院來了,果然,柯巫得按照李恒的軌迹行事,一旦有偏差,幻象就會自動校正。
剛才柯巫跑去210層就是在違規。
柯巫躺在長椅上沒個正形,消毒水味讓她冷靜下來細細思索,魯伯特之淚果然在科研基地,知道這一點她以後就有方向了,隻要不斷靠近科研基地,她就能知道死亡真相。
霍閃見她不斷沉思,又是笑又是深呼吸,“柯巫,你在發抖。”
柯巫掐着手指虎口:“我是興奮的發抖。”
霍閃:“冷靜些,我們還在李恒的幻象中,還要繼續調查下去嗎?”
“要,當然要,”柯巫果斷地說,“李恒帶給我太多線索了。”
奇怪複雜的線索太多,柯巫一時半會練不成線,先暫時擱置,解決幻象回到現實再說。
柯巫坐在長椅上沒動,幻象自動校正開啟,臨挨着柯巫的一間病房被推開,走出一個人,他是學生團隊中的一員,見柯巫看他,歎了口氣:“她想見見你,恐怕撐不過今天了。”
正常時間流速來看,柯巫二十多分鐘前還被陳思思勸着回去休息,那會兒這個小姑娘還鮮活地在她眼前,現在就撐不過今天了??
“幻象在帶着我們走李恒遇到過的事情,”柯巫在腦域說,“還是對她影響很深的那種。”
霍閃:“配合會對我們有幫助嗎?”
柯巫想了下霍閃的話,有,有很多,杜風伊後來是如何患輻射病的,李恒又是怎麼患病的,關于輻射病還有很多疑點。
她從長椅中起身,看着面前的人:“辛苦你了。”
“誰也沒想到會出這種事,太難讓人接受了,”這人聲音中帶着哭腔,“我們團隊本來就被無數雙眼睛盯着,做錯一點都會被放大,現在陳思思因為輻射感染患病,沒人會在意她有多痛苦,隻會認為,她的研究失敗了。”
柯巫拍了拍他肩膀,寬慰道:“别氣餒,還有我們呢,我們會繼續研究。”
說完她與這人錯身進入病房。
病房内邊緣的牆壁透着白光,幻象沒有将這裡構造的完整,病房整體偏橢圓形,有些壓抑,柯巫的身形都有種被壓低了的感覺,病床上躺着臉色蒼白的陳思思。
陳思思手臂插了七八根輸液管,頭發被剃掉了,帶着做腦電圖的儀器,手指腳趾套着白色小環,為了檢測細微的輻射病變。
聽到柯巫靠近,她轉動脖子,一雙死氣沉沉的眼睛就看了過來,幹裂的嘴唇緊緊抿起,朝她笑:“李恒,你來了。”
柯巫不知該怎麼面對這樣的場景,她需要做出什麼情緒反應?做機器人久了,連人的思維都在僵化,她隻是靜靜站在床邊,注視着陳思思。
柯巫沒有臉,陳思思卻看着她是李恒,李恒會做出傷心難過的表情嗎?
柯巫突然很想照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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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病時身體會呈現一種失去生命力的青灰色。
陳思思就是,她伸出手,手背是如幹枯樹皮般的皮膚和凸起的血管青筋,這隻手搭上了柯巫的手腕,然後攥緊。
陳思思眼眶積滿了淚,隻是眨眨眼,就順着眼尾滑落在枕頭上。
她在哭什麼?
柯巫就像個遊離在外的局外人,雖然占着李恒的身體,卻無法共情感受,她沒有心,連身體腦子都沒有,隻有一團意識。
“我們都錯了,”陳思思很久才說了這麼句話,“哪怕做出多少治療藥物都是沒用的!!全都是假的!李恒,你知道嗎,根本不存在,不存在完全能解輻射感染的藥物!”
現在的陳思思是感染輻射病後的最後一段治療期,輻射病會影響人的神智。
柯巫沒想回話,但幻象控制着她張嘴,此刻她就是李恒,她要重複李恒的道路。
柯巫的口型和聲音都是陌生的,她說:“我不信,隻要有人肯做,感染藥物一定能研發出來,隻要試錯夠多,總能找到正确答案。”
“試錯......哈哈哈哈哈,試錯!我們全都是他們試錯的工具!”
“思思,以我們的出身能接觸到科研基地已經是奇迹了,”柯巫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中心城的人不把我們當回事,更因為這樣我才要做出成績,我不會放棄的,哪怕最後的結果和你一樣。”
陳思思聽到這段話笑不出來了,她被口水嗆到,劇烈咳嗽起來,眼淚鼻涕橫飛,就在柯巫扮演的李恒上前為她拍背時,陳思思一把掐住李恒的脖子!
幹枯的手死死遏制着柯巫,鮮紅指痕印在頸子上,陳思思猙獰着一張臉,像是要掐死柯巫,正當柯巫要反擊時,這張臉湊到她耳邊,輕聲如惡鬼低喃:
“李恒,我發現了一個秘密。”
柯巫頓時怔住,她這才發覺掐着脖子的手沒有用力,隻是個假把勢,仿佛在做給誰看?
病房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有人在往這裡趕來。
陳思思低聲說:“導師......害了我們。”
柯巫不明白:“你說什麼??”
砰地一聲門響,病房門被人大力踹開,接着是全副武裝的醫護人員擠到病床前,強行扯開陳思思,把柯巫擠到一邊,醫護人員中有兩人警惕地看了眼柯巫。
幾雙手摁住亂喊亂叫的陳思思,她嘶吼尖叫着,仿佛要被人分屍肢解般恐懼,陳思思揪着被單想往柯巫那爬,輸液管反抽了陳思思不少血。
她大喊着:“别走!李恒!”
“快走啊!李恒!”
柯巫無措地被醫護人員擠到角落,她看着陳思思那雙飽含複雜情緒的眼睛,隻能像個木頭人呆在原地。
醫護人員給陳思思扣上吸氧面罩,她大口呼吸着情緒漸漸平複,平複到雙眼失去光亮,陳思思與柯巫隔着距離對視,她嘴唇蠕動,不停說着些什麼,隔着面罩聽不清。
柯巫隻好盯着她的嘴,憑着她口型在心裡複念出陳思思的話——
死亡并不是我的終點,可我無法走下去了,我想請求你幫我走下去。
最後一個請求,如果可以離開中心城,去我的家鄉好嗎?夏天的時候,格桑花開的很漂亮。
陳思思的雙眼失去了光亮,半張着的嘴停在漂亮兩個字上,而後再也合不上了。
柯巫被推出了病房,穿着嚴密的醫護人員不擔心她會洩密,因為從成為研究員那天起,她就簽署了保密協議,無論發生任何事,她都要閉嘴。
隔着玻璃視窗,柯巫,或者說是柯巫和李恒,最後看到陳思思的畫面就是——
她身上所有軟管被拔掉,血液流出染紅了病床。
陳思思被裝進了裹屍袋,兩人擡着她走出病房,朝醫院深處走去,不知要去哪裡。
柯巫看過李恒的焚燒屍體視頻,不出意外,陳思思也會被焚燒。
病房中的有人投來警告般的一眼,那是在提醒李恒。
——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