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女生家時，檢方和警方都在。

三方人員簡單會面。

紀樣告訴她，“已經做好思想工作，你們進去采訪吧，有一個小時時間。”

顧璟點點頭，就要帶人進去，紀樣突然叩她手腕，就一下，讓她站住後就松開。

顧璟去看他，他已将手抄回褲袋裡。

“吃早餐了沒？”

“沒。”因為早上去接汪柒柒耽擱些時間，汪柒柒還受不了車裡有人吃早餐的氣味，會暈車，幾個人就沒吃。

“嗯。”

紀樣也沒再說什麼。

康愈目送他們幾個進屋去後，立刻轉頭看向紀樣，“我也沒吃啊，你怎麼不問我？”

“你餓不死。”

“……”

“重色輕友說的就是你吧。”

紀樣笑罵，“走吧，我請。”

-

雖然已經接近秋末，天氣開始涼，可女生家的溫度似乎比外頭還冷幾個度。

門窗緊閉，密不透風，燈也沒開。

女生母親為他們帶路，“她不敢開燈也不敢開窗，總說有人會害她。”

“看過心理醫生了嗎？”

“沒有，她很抵觸，逼她的話她會自殘的。”

女人站在女兒房門前，最後懇切地拜托顧璟，“我知道我女兒做錯了事，可是當父母的……”

“希望你們理解，她總歸是我的孩子，希望你們能溫柔些，千萬别刺激她。”

“放心吧。”顧璟耐心的安撫讓這位母親安心許多，用鑰匙開了門。

卧室比客廳更冷更黑，女生披頭散發背對着他們坐在床邊。

顧璟示意同伴先等在這裡，她一個人走過去。

女生聽到腳步聲，猛然回頭瞪着顧璟，一張臉瘦得蒼白凹陷。

“你是誰！”

顧璟在她直勾勾的目視下，緩慢坐到她面前，“我是來陪你說話的姐姐，你媽媽有和你說過我嗎？”

女生遲鈍的回想片刻，尖銳眼神逐漸收斂，“你是那個記者？”

“我叫顧璟。”

女生盯着她看半天，眼神陰森，再搭配這昏暗環境，換個人指定被這姑娘吓到。

顧璟始終淺笑，也不緊張，也不戒備，流露出的松弛影響到女生，讓她的情緒漸漸變得平穩。

“……你想問什麼就問吧，我都會說的。”

顧璟看向門外的夥伴，他們才輕手輕腳進來。

畢澈将攝像機開機，曲缇和汪柒柒負責記錄。

顧璟溫和嗓音在屋裡響起，“我看到了你的獎狀，你和媽媽的合照，你們感情一定很好。”

從采訪對象感到舒适的話題入手，是采訪常用的方式。

顧璟聲音聽起來太溫柔具有引導性，簡直和她平常說話時的随意判若兩人。

女生果然被帶進情境裡，“是，我很愛我媽媽。”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爸媽就離婚了，爸爸嫌棄我不是個兒子，不肯要我，也不給媽媽撫養費，這麼多年一直是我和媽媽相依為命。”

她的眼淚掉下來，自己懶得擦，一塊手帕放在她腿上，女生怔怔擡起眼，看着眼前比她大幾歲，從容溫和的顧璟。

“然後呢。”她那樣溫柔，不帶攻擊性，不像别人看她時會充滿鄙夷。

女生徹底信任顧璟，“一直以來我都沒有朋友，真的很孤單，似乎所有人都不喜歡我的孤僻，直到上大學我才交到幾個朋友，可她們……”

她不想做那些事，也不想失去朋友。

“我們和朱玲是同宿舍的舍友，她來自偏遠農村，性格老實孤僻，就像從前的我。她們喜歡嘲笑她的穿着，評價她的妝容，朱玲隻要與男同學說話，不久就會傳出他們的謠言。”

“我什麼都沒做！”

她眼淚朦胧看着顧璟，“真的！我真的什麼也沒做，可朱玲還是死了……”

“爛尾樓是怎麼回事？”顧璟輕聲問。

女生身體輕輕發着抖，似乎是想到極其恐怖的事，“她們不知道怎麼迷上靈異遊戲，約着我去那裡玩碟仙。”

她忽然抓住顧璟雙手，神神叨叨看向四周，壓低聲音告訴顧璟，“我們看到朱玲了，她回來了，她來找我們報仇了！”

她的情緒激動起來，尖叫着爬上床抓來被子蓋住自己，隻敢露一雙眼睛在外頭看顧璟，“顧璟姐姐，真的不關我的事，我沒有欺負過朱玲。我……我隻是……”

她隻是冷眼旁邊，隻是沒有替朱玲出過頭，沒有反抗過。

顧璟深看她一眼，垂低眼睛，“有時候冷眼旁觀也是一種縱容和暴力。”

顧璟聲音輕輕的，卻沉重敲擊在女生心頭，她心裡防線崩塌，絕望哭出聲，“可我到底要怎麼做？我知錯了！她能不能放過我！我真的知錯了。”

房裡安靜得隻剩女生哭聲，畢澈沉默看着攝像機裡的畫面，曲缇和汪柒柒也在用心記錄。

顧璟卻在想的是，那名被語言暴力，被謠言中傷的女孩子。

那也是一條年輕而倍受珍惜的生命。

校園暴力不僅隻存在于初高中，無論是學校還是社會，似乎隻要有人的地方就存在欺壓。

而她，作為新聞人，能做的就是揭露這些黑暗，将它拉扯出來曝露在光天化日下，被檢驗，被評判，引起反思。

也許關注的人越多，這樣的事才會越少。

顧璟站起來撩開窗簾，刺眼的光射進來引起女生尖叫，她忙縮回被子裡，縮進自己編織的安全殼子裡。

顧璟回頭告訴她，“同學，我認為的知錯是直面自己的錯誤。錯就是錯，無可抵辨。所以，去真誠的道歉，反思吧。”

當然，她也是個可憐人。

被父親抛棄，孤單長大，為了擁有朋友而失去自己。

正應了那句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人總是這樣複雜。

顧璟在自己的筆記本寫下這句話。

門外聽完全程的康愈重重舒口氣，看向身旁同樣壓着眉眼不語的紀樣。

“顧記者真有做心理醫生的料。”

“也适合做律師和檢察官。”紀樣難得附和。

康愈認同點頭，“她要是進檢察院，你未必就是咱們檢察院的王牌了。”

紀樣唇角微勾，笑意淺得幾乎瞧不見，“是嗎，那真是可惜了。”

顧璟和同伴告别女生的母親，出來瞧見紀樣和康愈站在車旁等候。

康愈手裡拎着幾份吃的，而紀樣手裡隻一份。

康愈老遠朝他們揮手，他旁邊的紀樣隻輕輕一擡眼，就風流雅緻。

“康檢怎麼總是跟個傻狍子似的。”曲缇如是評價。

顧璟笑笑，“走吧，看他們買了什麼。”

碰頭後，康愈熱情給他們遞上吃的，“煎餅果子，還熱的，趕緊吃吧。”

汪柒柒注意到紀樣把手裡那份遞給顧璟，她其實更想吃紀檢察官手裡的，但他好像和顧前輩更熟。

是好朋友嗎？

“康檢，這是你特意給我們買的嗎？”她問，忍不住瞟向紀樣和顧璟，看到紀樣拿走顧璟手裡的文件，讓她方便吃東西。

“紀檢請的客。”

汪柒柒剛才心裡泛出來的酸都變成甜，打量自己的煎餅果子，看到有雞蛋，“紀檢，我不能吃雞蛋，蛋白過敏。”

紀樣掃過去一眼，沒理。

汪柒柒有些尴尬局促。

康愈笑着解圍說，“這不是紀檢點的，是我點的，他就點了顧記者那份。你不吃雞蛋是吧，行，我記住了。”

曲缇莫名翻個白眼。

汪柒柒低着頭應一聲，咬得心不在焉。

紀檢專程給顧記者點的，隻給她點……

顧璟看小姑娘委屈，查看自己的，想着自己這個如果沒有雞蛋就給她，結果餅翻開來瞧，有兩個煎雞蛋，還加了不少肉。

“真是，怕我撐不死嗎？”顧璟與他玩笑時總是自然，仿佛他們間的隔閡從來不存在。

“先吃，吃不掉我吃。”紀樣從車裡拿出買的咖啡，以防她待會兒會口渴。

汪柒柒一旁看着，默不作聲。

他們的談話話題她也插不上，隻能默默咬餅，卻食不下咽。

顧璟那份煎餅果子沒咬幾口就吃不下，十分自然遞回給紀樣，拿走他手中咖啡。

“謝啦，要給你轉賬嗎？”

紀樣淡瞥她，上車把車開走。

連汪柒柒都看懂了他在不高興，不高興顧璟和他算得太清楚。

他們……

是什麼關系？

回四海後，汪柒柒鼓足勇氣向顧璟提出這個問題。

顧璟看着眼前緊張不知所措的姑娘，不免又想起自己的從前。

正因為理解，才想多照顧幾分。

一些别扭的少女心思，她經曆過，所以懂，也願意包容。

“勉強算是舊情人吧。”

顧璟漫不經心笑說。

舊情人……

汪柒柒隻以為他們是好朋友。

但既然是舊情人，說明已經過去了。

“顧老師。”她有一雙乖巧圓潤的杏眼，看人顯得無辜可憐，“你能幫我把紀檢察官約出來嗎？我……”

“想跟他表白？”

“沒有沒有。”

姑娘害羞得聲如蚊蠅，“就是想和紀檢吃頓飯，認識一下。”

“行啊。”顧璟即刻拿手機給紀樣發條邀約信息，大度得讓曲缇和畢澈側目。

已經開始替紀檢胃疼了

滿心歡喜赴約，看到的卻不是顧璟。

不知道他會是什麼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