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人家的孩子懂事得早,艾荔荔雖然與父親鬧矛盾,委屈抱怨,但仍惦記着家裡。
韓燕捏着合同,心情愉快:凡是能讓丈夫不痛快的事,均能讓她高興。
“小姑娘還沒回家呐。”
艾荔荔站在院門口,腼腆問:“老師決定租尤家的房子嗎?”
韓燕含笑颔首,“按照尤先生的說法,咱們兩家是鄰居了,以後有空來喝茶。”
她望向紅磚堆,鼓起勇氣問:“那些紅磚,是不要了嗎?”
“嗯。”韓燕扶了扶眼鏡,“有礙美觀不說,還滋生昆蟲,必須清理。”
秦朗原本在搗鼓鏡頭,見她過來,放下了相機,順其視線望去,“怎麼?你想要?”
艾荔荔點了點頭。張嘴讨東西,有些臉紅。
“幾塊磚而已,想要就拿走。”秦朗脫口答應,“你的三輪車,看着裝得下。”
“拿去拿去!你有用處,盡管搬。房東剛才推三阻四的,給了200元清理費才答應,一會兒得叫他劃掉這筆錢。”韓燕巴不得。
“謝謝老師,我不用清理費,馬上幫您處理幹淨。”艾荔荔把三輪車倒回來,打開後車廂,搬下幾樣東西。
韓燕的手機鈴聲響起,接起喊了一句“吳姐”,叮囑道:“兒子,别光站着看,去搭把手,我電話面試一下家政公司推薦的阿姨。差點兒忘記,當心蜈蚣!它溜走了,可能會回去。”
“知道了。”
其實,無需母親安排,秦朗的腳步已經不由自主,靠近三輪車,“這是……?”
“雞蛋托。”艾荔荔把一摞紙漿蛋托放進竹子編織的菜筐裡,給磚塊騰位置。
秦朗把單反帶子從手腕解下,擱在三輪車駕駛座上,“你載着這些東西幹什麼用?”
艾荔荔拿出一副勞保手套戴上,“送菜用。我家有小規模的果園、菜園、養雞、養蜂,攢夠了蔬菜雞蛋就賣給機關食堂。”
“機關食堂?”
“嗯,我家貧困,政府扶貧組織關照,讓貧困戶創收。”
艾荔荔走到紅磚堆旁,把尤坤扯下的塑料布拽開,輕輕踹了踹磚堆,沒發現蜈蚣,遂開始搬磚。
秦朗生長于京市,家境優渥,第一次認識貧困家庭的同齡人,此刻不知該如何接茬。他看對方平靜坦然,毫無難堪之色,頓了頓,彎腰學着搬磚。
“不用不用!你忙你的,這點活,我自己可以。”艾荔荔手腳麻利,把磚堆放在車廂内,暗忖:看你的言行舉止,估計平時沒幹過活。
秦朗埋頭搬運,懶洋洋說:“我媽吩咐搭把手,偷懶得挨罵。”
艾荔荔意欲道謝時,鈴聲響了,拿出手機一看:是父親。
她在生氣,沒接,掐掉來電繼續忙活。
幾秒鐘之後,鈴聲又響:仍是父親。
一分鐘後,鈴聲再響。
秦朗納悶問:“為什麼不接?”他鬼使神差猜測:剛才在水渠旁,你邊接電話邊哭,是因為這個人嗎?
吵怕了,不敢接。誰不想跟父親和平相處呢?艾荔荔害怕爆發争吵,撒謊答:“廣告推銷,懶得接。”
秦朗半信半疑,兩人合力,十來分鐘搬完,她把院子仔細掃了一遍。
艾荔荔擦擦汗,關閉車廂門,把駕駛座上的東西遞給秦朗,“你相機收好。”她上車,啟動,揚聲告别:“老師,再見,我先回家啦。”
韓燕在溝通挑選保姆,騰出手揮了揮,“慢點開,路上小心。”
灌溉渠内水聲嘩啦,三輪車逆流而上,行駛在稻田間,消失于綠意盎然的山坡拐彎處。
真住在山腳下啊?
秦朗立于門口,肩寬腿長,潔淨的黑色沖鋒衣沾了灰塵,俊朗面龐滿是少年朝氣,眺望暗忖:住在那種地方,夠偏僻的。房東說,她爸是瘸子?喪失勞動能力了?她媽媽呢?
電動三輪車載着紅磚,拐彎後,開始載重爬坡,稍顯吃力。
須臾,荔枝果園映入眼簾,林間有散養雞,成群結隊,或卧地休憩,或分散刨食,咯咯聲此起彼伏。
随後,一座青磚灰瓦的老式宅院,即是艾家:背靠山坡,門口是院子,左側是果園,右側與院子前是菜園。雞舍建在果園入口處。
褪色的青磚、斑駁的瓦片、紅漆木門與鐵制窗棂、雞鳴犬吠。
上世紀風格的宅院,飽經風雨,早已破舊,這一小片天地,仿佛停留在了舊時光。
“汪汪汪~”
三輪車停在雞舍旁,狗叫聲響起,兩隻田園犬搖着尾巴,興奮奔向小主人,親昵貼近,人立起來撲騰。
“大黃、小黑,别鬧。”艾荔荔下車,拍拍狗頭,打開車廂準備卸磚,聽見身後傳來“哒哒哒”腳步與歡快呼喚聲:
“荔、荔荔!”她的母親,錢二妮興高采烈,嘴裡含着糖,含混不清,大喊:“荔荔荔!”
“媽,我回來了。”
錢二妮留着男士短發,劉海兩邊别着蝴蝶發卡,身穿粉藍印着向日葵圖案的短袖、紅色花邊七分褲、腳蹬紫色水晶塑料拖鞋,白白胖胖,蹦蹦跳跳,挽住女兒胳膊,歪頭展示,結結巴巴地問:“新、新的!好、好看嗎?”
錢二妮是智力殘疾人士,且患有嚴重的口吃。
艾荔荔俯視比自己矮了半個頭的母親,笑答:“是蝴蝶,好看。我爸又給你買新發夾了呀,還給你買糖了?他最近對你挺好。”
錢二妮咧嘴樂,從褲兜裡掏出一顆糖,慷慨分享給女兒,“吃!”
“咦,你裝這麼多糖?”艾荔荔皺眉,“少吃點兒,會蛀牙——雖然你現在換了滿口假牙,但你身高一米六、體重160多斤,影響健康。如果胖成我舅舅那樣,三高,要吃藥控制的。”
“藥,不、不吃,不要!”錢二妮噘嘴,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艾荔荔把紅磚堆放在雞舍旁,“那就乖乖聽話,少吃零食。”
這時,她的父親,老艾從門口望見了,一瘸一拐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