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施願也沒再靠近,她用一個輕飄的眼神暗示經理和侍應生趕緊下去,接着關上包廂大門,把黎晗影帶到了落地窗邊的沙發旁。
“哥哥要喝什麼,請自便吧。”
說完這句,她又熄滅了吊燈,隻讓旋轉的燈球和天花闆四周的裝飾燈繼續發揮作用。
黎晗影粗略看了眼滿是外文标識的洋酒,理智令他選擇端起一杯藍綠漸變的雞尾酒。
“我喝這個吧。”
他做完決定,目光遊移到施願仍然裸/露在外,塗着淡粉色指甲油的白嫩雙腳上,停頓一瞬,關切道,“冬天的地闆還是很冷的,你要注意些,别感冒了。”
“現在整個黎家,也就哥哥你還會關心我了。”
施願拿起一瓶開封的洋酒,往晶瑩剔透的高腳杯中注入半杯,她仿佛一株萎靡不振的植物,輕輕搖晃着杯中的琥珀色液體,極端美麗的面孔中浮出幾分自怨自艾。
黎晗影跟着喝了口雞尾酒,酸甜绮麗的液體進入口腔,回味卻帶着幹冽辛辣。
他沒有忘記到來的目的,細緻替黎家人解釋:“别這麼想,大哥的性格一向都是面冷心熱的,父親還在的時候,你闖下大禍,他都會向着你說話,幫你在父親面前遮掩。”
施願并沒有因為他的開解而好受幾分,她幽幽說道:“其實,我也不僅僅隻是為大哥讓我搬出去這件事而不高興,昨天我遇見了Leo,他對我說了幾句話,我才更不高興。”
Leo,是黎聞烈的英文名。
施願沒法用正常的語氣叫他弟弟,稱呼他的名字又過于親近,是而這個習慣保留至今。
黎晗影識趣詢問:“阿烈他跟你說了什麼?”
“他說趙善萱那天也在茶室,還把我和陸觀承拉扯的樣子偷拍下來,發到了群裡。”
施願猛地灌了口酒,朝他抱怨,“真是丢死人了!都是因為黎氏集團公開了股份繼承的說明,讓趙善萱他們知道黎叔叔根本不看重我,所以現在就拿這條片子作為挑釁!”
借着喝酒的氣氛,她第一次把不滿說得這麼直白。
而話語入耳,黎晗影僅是沉默,過了會兒才道:“我會派人去處理,但願願你也是——總該收斂收斂自己的性格,否則不說交朋友,你未來的丈夫也未必能夠受得了你。”
受不受得了,橫豎在年幼的她性格出現變化之際,黎家無人引導也無人在意。現在把她當成個累贅想要丢掉,又來勸她改過自新有什麼意義?
黎見煦說是寵愛,實際上不過是放任她的行為,從不曾像對待自己的孩子那般盡心盡力。過去她還能夠自欺欺人,如今看到遺囑的分配,自己真正占據心裡幾分地位可想而知。
施願不與黎晗影對視,垂眼目不轉睛地看着杯中的烈酒,好借此掩去瞳孔深處的嘲諷。
然而呈現到僞裝的肢體動作之上,她向來高高挺直的、傲慢如同小孔雀般的身體蜷曲了下來,嗓音從喉嚨底部發出,沮喪又楚楚可憐:“……我知道錯了,哥哥。”
“真的知道了嗎?”
黎晗影略帶懷疑。
“真的知道了。”
施願耷拉着秀緻眉眼,又悶聲回答了一次。
所有的高傲和銳利自她的氣息中,如退潮的海浪般盡數散去。
她仿佛已然認命。
黎晗影這才擡起手掌,憐惜地摸了摸她的頭發:“你要知道,哥哥都是為了你好。”
這樣簡單的動作,卻仿佛觸動了自黎見煦死後故作堅強到如今的施願,她的狐狸眼中狡黠頑劣不再,漸次彌散開淡淡的水光,忽然間将高酒杯就勢一放,撲進了黎晗影的懷抱。
“我隻是很不安……”
“小的時候,我不明白為什麼我從自己的家被領到了黎家。等我開始明白這其中的原因,我又害怕哪一天黎叔叔認為補償夠了,就把我丢在一旁,再也不搭理。”
“我失去了父親母親,也沒有其他的家人,隻有你們了……”
施願身子一顫,嗚咽起來。
此時此刻的她,是畏懼被即将到來的驟雨就此打散的柔弱花枝。
黎晗影在三兄弟之中,稱得上同施願關系還不錯,但也沒有見過這樣怯弱的她。
他試圖将她推開的手懸在胳膊兩旁遲遲未動,最後悄然歎出口氣,反手撫上她的背脊。
“你不要害怕,願願,我們隻是希望你能改正你的性格,如果你真的被人欺負受了委屈,不用說我,哪怕是大哥和阿烈,他們也不會坐視不理的。”
這一次,黎晗影脫口而出的言語真情實意了許多、
他感受到自己胸口的襯衫布料暈開潮濕溫熱的觸感,隻以為長久不出聲的施願正在無聲哭泣,“不瞞你說,我打心裡也覺得大哥的做法過分了一些……不過,距離你搬進新家還有些日子,你就抓住機會在大哥面前好好表現,我會找個時機再去跟他談談的。”
“謝謝你,哥哥,謝謝你……”
施願用了點力氣,将黎晗影抱得更緊。
她聆聽着這具年輕健壯的軀體之下暗含的蓬勃心跳聲。
良久之後,重新仰起臉來,用指腹将滿臉的淚水擦盡,綻放出一個濕漉漉的微笑,“有哥哥這些話在,我還擔心什麼?我們喝酒吧,把發生過的不開心全都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