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朝她走過來的陳嬸子，可不是個好人。

“雲華，你又林城去嗎？”陳桂蘭提着木桶，看樣子是去河裡洗衣服。

雲華點了點頭。

“我聽你媽說了，說你為了掙學費，每天都進城去，真能掙到錢嗎？”陳桂蘭心裡不信，但為了後面的話，還是這麼問了一句。

“嬸子，你有什麼話，直說呗，我還得趕時間。”今天周五，雲華要去服裝廠買碎布。

陳桂蘭拉着雲華到樹蔭下，“嬸子知道你是個要強的，但這年頭，你沒手藝、沒工作，怎麼可能掙到錢？”

看雲華不說話，她覺得自己說對了，“我猜你這幾天去城裡，肯定沒什麼收獲，隻是想和你爸媽争一口氣，是吧？”

雲華不說是不是，輕輕歎了口氣。

“看吧，我知道你不容易。”陳桂蘭左右看了看，見四下無人，湊近一點道，“嬸子看你挺不容易的，我不有個妹妹在南邊，他們那的政策不一樣了，工廠要招很多人。不如嬸子介紹你去工廠上班，先掙一年錢，你再回來讀書也可以。”

“可是嬸子，我爸媽肯定不同意。他們不點頭，村裡不給我開介紹信，我買不了火車票。”雲華發愁道。

“嬸子敢開這個口，就是有辦法讓你去。”

陳桂蘭妹妹寫信給她，隻要介紹一個小姑娘去打工，給她十塊錢紅包，可村裡人知根知底，她一直找不到機會介紹。這幾天聽說雲家的事，便把主意打到雲華身上，“隻要你下定決心，我托人給你辦介紹信，你拿上介紹信就可以走。不過這事你可不能和家裡說，說了就走不掉啦。”

十塊錢，可以買七斤大米，陳桂蘭一個月的工分算下來，也就那麼多錢。

就算知道妹妹介紹的工廠不是個好去處，她卻不在意，有錢才最重要。良心這東西，她向來沒有。

看雲華又沉默，陳桂蘭循循引誘，“你想啊，你不掙學費，你家裡肯定不給你錢讀書。過段時間逼着你相親，你後半輩子的日子和村裡的女人沒什麼差别，一眼看得到頭。”

“但你掙了錢，想讀書就讀書，不想讀書還可以幹别的。有錢才能給自己做主，你是個有本事的，不像嬸子我，一把年紀想去打工，都沒人要。”

上輩子的雲華，聽到陳桂蘭這麼說，盡管很心動，還是拒絕了陳桂蘭。

她對外邊的一切，都很陌生，會心生恐懼。而且當時，她已經放棄讀書了。

後來周小翠嫁過來，和她矛盾徹底升級，在家裡的日子實在過不下去，加上陳桂蘭一直不肯放棄，過了個年，便答應了陳桂蘭。

可真的到了地方，雲華被帶到一家黑作坊，帶來的東西全被沒收，二十幾個女工住一個房間。

她每天從早上六點，幹到晚上六點，工廠做的廢品回收，身上一直都是臭的。到了月底，更别說發工資了，工廠說他們吃的住的都是工廠的，反而欠工廠錢。

有人要走，會被吊起來打，他們殺雞儆猴，其他人便害怕了。

雲華在那個黑工廠幹了快一年，人被折磨得瘦了一大圈，好在她抓到一個機會，從黑工廠跑了出去，匿名報警，把黑工廠給端了。

但她沒有回家，她對家裡人失望透頂，她隻想掙錢，讓自己變得很厲害。

現在聽陳桂蘭歎氣，雲華上下打量了她，她到了黑工廠後，才知道陳桂蘭清楚黑工廠的情況，是個黑心肝的人。把人介紹過去，還讓姑娘們别和家裡說，出了事也找不到她頭上，算盤珠子打得響亮。

“嬸子，我得想一想。”雲華做出為難的樣子，話鋒一轉，反問陳桂蘭，“不過嬸子，你家二喜和三妹都沒讀書了，有那麼好掙錢的地方，你怎麼不讓他們去？”

“他……他們啊……”陳桂蘭一時卡殼，勉強笑了下，才拍大腿道，“我倒是想讓他們掙錢，但是他們奶奶年紀大了，腦子跟不上時代，死活不同意。”

“我是看你家太氣人，隻和你說這個事啊，你千萬不能和别人說，這也是為了你好。”陳桂蘭再三強調，要是被雲興旺兩口子知道，他們得打到她家去，往後她在村裡的名聲也就差了。

“嬸子放心吧，我一定守口如瓶。”雲華一臉真誠，心裡卻不是這樣想。

她上輩子到黑工廠沒多久，陳桂蘭又介紹了附近村裡的兩位姑娘，她們不如雲華沉得住氣，一個和黑工廠的人争執，被打斷一條腿。還一個長得白淨秀氣，被老闆給欺負了，沒多久，拿剪刀自殺了。

這都是陳桂蘭造的孽，冤有頭債有主，她要讓陳桂蘭付出代價。

和陳桂蘭分開後，雲華直接去了服裝廠，守門的李大爺給她留了半袋碎布。

雲華識趣地遞了煙過去。

“你這丫頭，自己都不容易，下次别給我帶煙了。”李大爺好這一口，但他喜歡雲華身上的這股韌勁，一直占人小姑娘便宜，沒啥意思。

雲華嘿嘿笑了下，“是我在麻煩您，給您帶兩根煙是應該的。”

打開蛇皮袋，看到好多碎布比她兩個巴掌還大，知道是李大爺特意給她挑過，趕忙道謝。

“不用和我客氣，我随手的事。”李大爺看了眼手表，“我喜歡讀書人，你好好讀書，等你考上大學，給我報個喜，我就高興了。”

“那肯定要。”雲華感激李大爺的好心，陪李大爺說了會話，背着蛇皮袋回家去。

這些碎布，她大有用途，能不能掙到學費，就看它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