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矜趕到醫院的時候,病房裡隻剩下陳玥一個人了。
她小心地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陳玥的身體一顫,轉過身,四目相對的瞬間,不等林北矜開口,她便聽到陳玥顫抖的聲線,仿佛遊絲:“姐姐,你可以帶我一起走嗎?”
林北矜怔住了。
陳玥站在她面前,頭低垂着。
她也是十七歲,卻和蘇落星過着完全不同的人生,明明,是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的孩子。
陳玥低着頭,聲音很小:“我吃的不多,還可以吃的更少,我會做家務——我什麼都能做的,我不是廢物。”
——真像那個人。
陳玥的手緊緊攥着,
她沒得選,
她得自己救自己,隻有救了自己,她才能救四姐姐。
林北矜久久沒有回答。
這便是回答了。
苦澀蔓延的刹那,陳玥的手被林北矜裹住了。
“小月亮,我可以這樣叫你吧?”陳玥望着她,有些遲鈍地點了點頭。
林北矜斟酌了一下詞句,鄭重說:“小月亮,首先呢,謝謝你願意跟我說這句話。”
說着,林北矜在陳玥疑惑的眼神中,不太好意思地笑了聲:“這至少說明,我長了一張好人的臉嘛!”
“好了,言歸正傳,”林北矜收起笑容,第一次用可以說是嚴肅的語氣,和她講話,“首先,吃得少沒關系,我不需要你吃得更少,你吃飽就好;其次,跟我回家後,要繼續讀書的。你現在沒有信心念好書也沒關系,但既然決定和我回家了,是少不了要吃一些上學的苦的。”
“小月亮,”林北矜斟酌了一下措辭,說,“我呢,是不缺錢的。我希望你跟我回家後,要認真讀書,也希望你能考上不錯的大學。認真讀書是我的要求,考上不錯的大學是期望,意思是,大學沒有特别好也沒有關系。讀書明智而知禮,讀書很重要,至少,能保證我們沒有那麼容易被騙。”
林北矜并沒有說教。
仿佛陳玥不是比她小的孩子,而是一位坐在同樣高度的朋友:“很多人認為現在大學生滿地跑,所以大學無用,但如果大學的意義隻是工具,那它有點太委屈了。”林北矜誠懇道,“它至少可以幫你明确不喜歡什麼。避開不喜歡的東西,也是一種幸運。”
當時的陳玥面對這番話,無心思考它正确與否。
自救成功的巨大驚喜,仿佛海浪,沖擊着她的心髒。
飛機的航程有三個小時,林北矜有暈機症,吃上藥便強制入睡了。
陳玥也有些暈眩。
或者說是虛無感。
陳玥把遮光簾小心地拉開一道縫隙,借着那道縫隙望着窗外。
萬米高空之上,電視裡的摩天大樓也變得渺小如積木——像鎮上糧食店家的女兒和她弟弟總是争奪的那個積木。
後來她才知道,那個其實叫做手辦。
但當下的陳玥,盡管有些暈眩,但她确定,并且無比期待,開啟嶄新的生活——
她覺得,那是她嶄新的人生。
——
下午五點,飛機準時落地成華國際機場。
陳玥望着往來的人群,亦步亦趨地跟在林北矜身後。
隻是一起走向出口的人流,卻好像已經趕上了古水鎮整個鎮子的居民數量。
一直刻意去忽視的膽怯,如同濺落在光潔桌面上的水漬,一點一點浸濕了她的期待感。
——我能适應這裡的生活嗎?
“星星崽來接我們。”
林北矜的聲音讓陳玥收回了思緒,她擡起頭望向林北矜。
她知道“星星崽”,她是林北矜的妹妹。
但在此刻之前,她對“星星崽”其實并沒有什麼想象。
更多的,是一遍遍強制自己不要恐懼。
林北矜自然摟住陳玥的肩膀,哄小朋友一樣說:“我們小月亮馬上就要見到星星了,心情怎麼樣?”
“其實,”陳玥笑了下,真假參半地說,“有點緊張。”
林北矜拍了拍她的肩,“怕相處不來嗎?”
其實不是。
但陳玥自己也講不明白她在緊張什麼,于是點了點頭。
“不用擔心這個!”
兩人走出了出口通道,林北矜在面前的接機人群中邊張望邊回道:“星星崽她是個顔狗。”
陳玥眨了眨眼睛,保持着禮貌的微笑。
顔狗,是什麼意思?
陳玥沒太明白其中的聯系,但也不好意思問,于是放空地點了點頭。
“哎呀,才想起來,沒給你看過她的照片,”林北矜點進相冊,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地劃了七八下後,把手機遞給陳玥:“找到了。”
是一張側顔照。
照片上的蘇落星似乎是參加什麼活動,站在舞台的側邊,正低頭看着手上的稿子,神情專注,嘴唇微張,念着什麼,并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被“偷拍”了。
她穿着簡單的白襯衫搭配灰色的百褶裙,長發服帖柔順,皮膚很白,不見光似的,燈光昏黃,卻清晰的描摹了她的五官。
很漂亮。
林北矜繼續張望着:“……人呢?發燒還沒好嗎?”
陳玥下意識跟着她的視線看去,看到某處的瞬間,她不由得頓住了呼吸。
林北矜語氣驚喜,揮手招呼道:“星星!蘇落星!”
蘇落星循聲望了過來,揮了揮手。
她找到她們了。
陳玥手中手機的屏幕暗淡了些;
照片裡的那個人,到了她的面前。
“你就是陳玥吧?”她問她道。
陳玥點了點頭。
“你好,蘇落星,”蘇落星伸出右手,“星星的星。”
陳玥回神,胡亂擦了下背在身後的右手,才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倏然,穿堂風過,
很清新的橘子香味。
蘇落星是橘子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