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玥和蘇落星之間的距離很近。
自然而然的,以蘇落星單方面的動作而拉近的——橘子香味,這是蘇落星的味道。
也是她的味道。
她知道,蘇落星是在教她怎麼用,但是她的視線全然被她的手吸引了——蘇落星的手很漂亮,白皙而修長。
她今天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刺繡衛衣,那雙手是唯一裸露在空氣中的肌膚,仿佛一隻精緻的藏青色的瓷瓶,其中傾倒而出的牛奶。[1]
“怎麼了?”
——“瓷瓶”忽然講話了。
陳玥回神,這才發覺蘇落星已經示範完畢。
她低眸,看見了自己的手——實在是不漂亮。
像一節死掉的樹皮。
蘇落星微微蹙眉,卻沒有再追問。
她挪回原本的位置,兩人之間的距離再次回到原點。
倪随和許柯并沒有注意到兩人之間微妙的磁場,倪随自顧自道:“…有沙拉哎,我點個沙拉,打包帶回家給我姐吧。”
話音剛落,許柯沒有看她,卻條件反射一樣補充說:“記得把沙拉醬換成油醋汁——算了,你幹脆就備注讓他們什麼都不要加,帶回家之後讓倪霧自己看着辦吧,你亂加東西,疊加她今天忙到不可開交的前提條件,你會被她罵的很慘。”
倪随氣笑了:“我給她帶飯還要被罵?!”
許柯十分理直氣壯地反駁:“人家沒有讓你給帶飯,你自願幹,就要做好承擔風險的準備。”
“你直接把‘我姐幹什麼都是對的’這句話貼在我臉上吧,”倪随嘴上罵罵咧咧,行動上還是老實地按照許柯說的做了,但心裡還是不理解,“我是真的不理解啊!”
蘇落星看向她,倪随說:“我記得我姐小時候也沒這麼身材焦慮,你們是不知道,她每天早上都要去皮稱重,如果比前一天沉了,那一天她都不會吃飯了。”
“想不明白是靠什麼活下來的,”倪随說,“她小時候還會吃點零食,現在好了,零食在我家直接成違禁品了。我十七歲了,還要在門口吃完小餅幹才敢進家門。”
許柯蹙眉,想說什麼,蘇落星卻搶先道:“大概是驚人的意志力吧,哎呀,我忘記加牛肉了。”
說着,她看向陳玥,笑容粲然:“小月亮,幫我加上呗。”
倪随的注意力被成功轉移,忙道:“我也要!”
陳玥沒有參與談話,全程老老實實扮演着聆聽者的角色——這是她們四個人的獨家記憶,她是後來的人,她插不上話,但隻是聽着,也會覺得開心。
忽然被點名後,她點頭劃開了手機,學着她們的樣子,掃碼進入界面,想點牛肉的時候,手指鬼使神差地點進了右下角的“已點”——牛肉串赫然在列。
她看向蘇落星,摁滅了手機屏幕,回道:“好了。”
蘇落星并沒有和她對視。
倪随已經自顧自開始了其他的話題。
蘇落星低着頭,望着水杯,臉上仍舊帶着淺淡的笑意,偶爾會附和參與進去,但始終淺嘗辄止,她看似專心,實則思緒已經飄遠。
這人可惡便可惡在這裡。
明明心不在焉,卻仍舊八面玲珑。
倪随滔滔不絕的話題随着包間門被推開而中斷——“……這是羊肉串,香腸……”
熟悉的女聲從陳玥背後傳來,她不由得循聲看去,眼神不由得怔了下——孟非晚的眼中也閃過一絲意外。
“孟非晚,”倪随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正常,“你是在這兒兼職嗎?”
“不是。”
孟非晚放下手裡的盤子,陳玥下意識地接過,幫她完成了擺盤的工作,眼睛卻沒忍住望着她。
“我小姨在這裡工作,她腰這幾天有點疼,我過來幫她一下。”
孟非晚的語氣不卑不亢,似乎坦然大方,但如果能夠拭去籠罩在她眼底的那層陰影,便能看清潛藏在其中的,獨屬于17歲的,名為擰巴的情愫。
“你們先吃,我先出去了,今天很忙。”
孟非晚感覺自己是逃出包間的。
她靠在走廊的牆上。
包間與包間之間也并不隔音,各種聲音海浪一樣湧進她的耳朵裡,自己身後的包間卻安安靜靜。
名為羞恥的藤蔓一點點從心底破開、瘋長,最後死死纏繞住了她跳動的心髒。
她并沒有因為自己在這裡工作,而熟悉的人,喜歡的人在裡面聚餐而感到羞恥,這藤蔓瘋長的營養是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她萌生出的可笑的自卑。
孟非晚從前從未覺得在這裡工作是丢人的,盡管自己的家庭和學校裡其他人相比,屬于下成,她是社會關愛生——但那又如何?
她不會永遠是社會關愛生。
但那一刻萌生出的情愫,狠狠打了她一巴掌——不要在自欺欺人了,從前不覺得丢人,隻是因為那些人你都不在乎而已。
打在臉上的一巴掌,滋養了藤蔓。
她以為自己是獨特的。
現在看來,泯然衆人矣。
店長的聲音從樓下傳了上來。
孟非晚舒了口氣,她回過神,沒有在放任自己沉湎在虛幻的情緒中,像是反抗方才心中的黑色小人給自己下的定論一樣,聲音嘹亮地應了一聲,快步下了樓。
包間内,倪随仍舊和許柯天南海北的聊着——仿佛方才進來的人并不是孟非晚,又或者,她們并不認識孟非晚那般。
這似乎有點冷漠。
陳玥卻覺得,這冷漠是難得溫情。
并不了解全貌,隻是因為其中的一角,便兀自地主觀推測,這本身便是一種殘忍。
她這樣想着,心裡卻總放不下孟非晚,便找了個借口出去了一趟——沒有去衛生間,而是去了燒烤店旁邊的超市。
短暫的猶豫,她選了一盒水果糖。
這是孟非晚被選中成為藍峤電影主角後,她們的第一次交集。
那之後,孟非晚幾乎變身成為了連軸轉的陀螺,除了學校的課程,還有藍峤的演技培訓。
她總想對她說一句恭喜。
盡管孟非晚或許并沒有把她看做朋友。
但她喜歡她。
無關情愛,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天然的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