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視覺恢複前,鬧哄哄的聲音已經先一步沖進了他的耳朵。有七海建人長舒一口氣、整個人順着椅子向後躺倒的嘎吱聲,五條悟拍打着屏幕大聲嘲笑的吱哇亂叫聲,夏油傑在一旁邊笑邊攔的打趣聲,還有硝子那邊“再打擾病人就全從我的醫療室滾出去哦”的平靜威脅。
……等等,我居然還活着嗎……?
他從濃重的睡意中掙紮着睜開眼。五條悟擠滿整張屏幕的臉顯眼得非常不看場合,硬生生把夏油傑擠出了鏡頭範圍:
“喂喂?灰原?能聽到吧?聽得到嗎?聽不到嗎?硝子硝子——醫療事故?”
夏油傑壓着五條悟那頭耀武揚威的白毛,趕在硝子順着網線咒殺同學之前硬生生把他摁了下去。人聲鼎沸的機場與好學生有點無奈的臉一起出現在灰原雄面前,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在對上灰原沒什麼變化的眼神時沉默下去,隻是把手邊攥成一團的機票塞進了口袋,在五條悟聒噪的“老子要把那群吃幹飯的都殺了”叫嚣聲中維持住了自己優等生的人設:
“雖然不該這麼說,但區區隐匿用的咒靈我這裡還是有的。”
……這個也沒好到哪裡去。
年輕的咒靈操使很強。他強到足以和這個時代唯一的六眼抗衡,強到有選擇所遵循規則的自由……強到他對失敗與死亡的了解都還隔了層紗,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高中生還在最意氣風發的年紀,天真,銳意,一往無前。哪怕是平日裡看上去最謙遜有禮的夏油傑,他的骨子裡還是充斥着執拗與自傲。
那是他的力量帶給他的底氣,是認為這個世界本該如此、身邊的好人獲得幸福理所應當的少年氣。灰原活下來了,于是他們能松下一口氣,琢磨着怎麼給高層點教訓,怎麼給學弟要些好處……然後再回到與以往無二的日常中,祓除咒靈,完成工作,日複一日。
這也沒辦法,誰讓他們是最強的。
手術刀與金屬盤的碰撞聲冰涼涼墜進家入硝子心裡。她沉默着将醫療器具擺放好,看着自己已經洗幹淨的手心。
那裡剛剛還粘着學弟的血液,哪怕隔着手套,哪怕她的術式能夠第一時間把他拉回人間,那份令人不适的熱量依舊如此清晰。
“我說你們兩個,再不抓緊時間連第三班飛機都要趕不上了。至于灰原你……”
同窗們熟悉的聲音讓她有種墜入夢境的恍惚。把兩個抛下任務趕回來、結果不得不蹲在機場搶機票的同級損友打發走後,硝子穩穩抽出一根煙叼進嘴裡,深深吸氣再吐出。
尼古丁和煙霧一同充斥在狹小的醫務室内,有反轉術式就是能為所欲為的醫生揉了揉發青的眼眶,微笑着看向死裡逃生的患者:
“要不要回家一趟啊?我幫你請假。”
她就不一樣了。她隻是個醫生,怎麼能讓自己的患者恢複好才是她要考慮的事情。
灰原……灰原現在還感覺自己在做夢。他茫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學姐究竟給了他什麼承諾,死裡逃生的喜悅與後怕慢半拍地湧了上來,而後轉化為強烈的“見見家人朋友”的渴望。他得再注意些妹妹的情況,如果可以再找些符咒放在家裡,還得提醒下同在沖繩的唐玖安她們……這些亂糟糟的思維終止于一聲因為尴尬而多少顯得僵硬的輕咳。
啊,對,還有七海!多虧了七海他才能逃回來,必須得謝謝他才行——
被感謝人的眼神與地面喜結連理,仿佛除了他腳下哪裡都有正在撒歡的五條悟。他似乎是想自然絲滑地抛出話題,但任務中練到爐火純青的社交辭令在此刻全部啞火,完全看不出剛剛配合前輩朝上級拍桌子的氣勢。在片刻的沉默後,灰原雄聽到這位平素格外成熟穩重的同窗不怎麼自然地問他:
“之前你提到的那位廉直學院的朋友……如果她不介意的話,方不方便給我一個聯系方式?”
灰原雄:……
灰原雄:“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