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車廂的光線亮如白晝,在過分靈敏的感官之下,濃郁的酒氣,窒悶的煙草味,鹹濕的汗水味……各種各樣的氣味和聲響如海潮一般向他湧來,并逐步和過去重疊在了一起。
“停下來,快停下來。”他掙紮着站起來,“别再來一次了……”
求你了!
别再讓他經曆一次了!
他不想再回憶起這些噩夢!
呼嘯的風聲隐隐傳來,耳邊響起空洞而機械的地鐵廣播,鐵軌持續發出陣陣低鳴,周圍的人影如水波般晃動。
他跌跌撞撞地逐一推開他們,想要逃離這裡。
車廂在與鐵軌相觸的摩擦聲中左右晃動,随着車門的開啟又關閉,周圍終于安靜下來,光線也變得黯淡,慢慢回歸一片死寂。
時間被幻境無限延長,仿佛永遠都到不了盡頭。
他的身體如同斷了線的木偶,一下子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
黑暗蕩開了漣漪,他忽然感覺有什麼東西湊到了他的耳邊,近乎無聲地呼喚他:
“……彼得。”
這個過于熟悉的稱呼讓他瞬間繃緊了脊背,心髒急促地跳躍起來。
眼前的光影再次泛起波瀾,不斷交融着變幻閃動,就像是機器壞掉後斑駁交纏的黑白噪點。
閃動的光影終于停滞了,畫面再次定格下來,在周圍逐漸凝固成型。他緩緩眨動了一下眼睫,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驟然失語。
光線暗淡到幾乎看不清任何東西,但他依舊能憑借超乎常人的視力捕捉到躺在地上的那具屍體。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沖着那具屍體,發出了顫抖的哀嚎:“不!本叔叔!”
層層彌漫開來的猩紅血色争先恐後地朝他撲來,濃烈得喘不過氣,讓他差點兒窒息。
他清晰而絕望地感受那些痛徹心扉的陳舊記憶一點一點地複蘇,将他心底那些從未真正愈合過的傷口再次鮮血淋漓地撕扯開來。
這些成真的痛苦回憶讓他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他隻能無力跪倒在地上,感覺到痛徹心扉的疼痛在他的胸腔裡翻湧,撕裂他的血肉,神情恍惚地注視着地上已經死去的本叔叔,将對方已經渙散的瞳孔死死地映入腦海。
四周的光影又開始明滅變幻,不停地破裂崩碎,爾後重新凝聚。
他原本已經無暇顧及那些,直到一片輕薄到近乎透明的晶片突兀地闖入了他的視線。
氣溫不知不覺墜入了冰點,冷意滲透進了他的骨髓裡,連指尖都開始變得僵冷。
他仰起頭望向天空,入目所見是一片蒼茫的凄涼白色。
紛紛揚揚的雪片從天空飄落,就像潔白的碎羽,緩慢而無聲地從世界的盡頭剝落下來。
一個微弱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
“你會不斷樹敵,會有人受傷……有時受傷的會是你最親近的人。”
聽到這句話,他的思維在一瞬間陷入了空白,緊接着飛快地閃過了史黛西警官的臉。
他拼命地祈禱一切不要像他腦海裡浮現的那樣發展,可他不願意面對的那張臉還是出現在了眼前。
史黛西警官蒼白的嘴唇翕動,嘴角擠出細碎的血沫:“所以我想要你向我保證一件事好嗎?”
空氣中懸浮着無數細小的冰花,愧疚和悔恨裹挾着密不透風的寒意,從四面八方緊緊地困住了他。
他極力地深呼吸,酸澀滾燙的眼眶腫脹成一圈淡紅。
“不要把格溫牽扯進來……向我保證。”史黛西警官斷斷續續地喘出沙啞的聲音,每一個單詞都像是嚴厲的诘問。
停住的呼吸熄滅了對方的生命之火,白茫茫的天地變得寂然無聲,隻剩下對他寒冷的懲罰。
雪越下越大,冰冷的空氣就像把鋒利的刀刃,毫不費力地刺入他的肺腑,帶來尖銳的刺痛。
他哽咽着低下了頭,身體無法負荷劇烈的情緒,不斷地痙攣戰栗,口中不斷重複着道歉的話。
到最後,他才想起史黛西警官讓他做出的那個承諾,近乎崩潰的喉嚨終于要擠出一句幹枯的回應。
這時,有人将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不要許下自己做不到的承諾,彼得。”
他循着這個溫柔的聲音擡頭望去,看到了梅姨憂心忡忡的面龐。
梅姨俯身擁抱住他:“我知道失去摯愛之後孤獨的感覺……但是彼得,你為什麼總是堅持獨自一個人來承受這些?”
明明是最為溫柔的語氣,卻完全帶不了任何安慰,更像是又一場煎熬的拷問。
“我……”他頓時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