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娜緘口未言,可她心裡清楚,倘若白炙此刻在場,定會冒出諸如“既然結果已然注定,那過程便毫無意義可言了,是嗎”這般話語了。
她離開恐怖之主後沒多久,就察覺到有人跟着自己。扭過頭去,便看見一個纖細的身影躲藏在黃昏的陰影中,堪稱拙劣的局促和青澀。
她停下腳步,然而那跟蹤者毫無現身之意。蒂娜腦海中閃過 “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這句古話,遂主動朝着那躲藏之人走去。
果不其然是麗美奈。她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風,那張标志性的憂郁面龐,藏在不知從哪撿來的圍巾之下。尋常人或許真難辨認,但她的體态與步伐,卻暴露了身份,在蒂娜面前無所遁形。
“你自己過來,還是我過去?”
一陣沉默後,麗美奈終于揪着衣角,猶猶豫豫地從藏身之處現身。
“很抱歉。”她嗫嚅着,“我沒想到會讓你們身陷險境。”
蒂娜沒說話,也沒接話,她知道這并不是麗美奈想說的,她注視着這個世界土生土長的女孩,本就因為是歐美人而更加高大的少年注視着東亞女孩。後者終究是咬了咬牙,從喉嚨裡發出一個意義不明的顫音。
“你還要在謊言上耗費多少時間?”蒂娜挑眉打斷她的辯解。這一下,讓本就内向的麗美奈瞬間噤聲,一個字都不敢再多說。
蒂娜無意再吓唬女孩,很快,女孩重新鼓起勇氣。像是急于證明什麼,她突然大聲叫嚷起來:“要是你敢傷害我的朋友,我絕對不會輕易饒恕你!”
似乎是因剛剛大聲叫嚷而感到羞愧,轉眼間她又怯懦起來。蒂娜并未即刻反駁,而是反問:“那你又能把我怎樣?”
“你身形瘦弱矮小,從未接受過系統訓練,性格又如此陰郁,壓根不擅長戰鬥,在這方面毫無天賦可言。僅僅憑着一腔熱血,難不成當我要付諸行動時,你真以為自己能攔得住我?”
她輕蔑地彎起唇角:“跑吧,麗美奈。你從來沒去想過,我們究竟為何來此,又為何要救你。你并非關鍵所在,隻是我們有必須選擇善良的緣由。”
然而麗美奈并未如蒂娜所料逃跑,這着實令她詫異。麗美奈不像白炙是高維人,自然從未有機會以更高維度視角,去審視眼前這個比旁人都鮮活,卻注定悲劇的角色。在往昔刺客聯盟的生涯裡,蒂娜确實見過太多貪生怕死之輩。
對生命滿懷渴望,絕非羞恥之事。哪怕僅存一絲機會,人就會如頑強草芥般,拼盡全力謀求生存。恰似哪怕僅有一根蛛絲垂入地獄,也定會毫不猶豫伸手緊攥。
“線。”麗美奈說道,“我老是做夢,夢到自己險些在這場混亂中喪命,最後如同氣泡般,在破碎的宇宙中飄蕩。然後我一睜眼,就能看見每個人身上連着線。”
“線?”
“那些線顔色純淨,像是用絲綢精心編織出來的。在我眼裡,它們泛着怪異的光彩,可隻有我能瞧見。我跟父親提過,可他覺得那不過是我想哄他回家的辦法。那時,他已經很久沒取得研究突破了。”
“所有人身上的線都是白色,它們通通向上延伸。我擡頭使勁看,卻怎麼也看不到線的盡頭 ,感覺自己就像個提線木偶。也許每個人都是如此。”
“但你們不一樣,連接在你們身上的是紅色的線,與其說是線,倒更像一縷煙,飄忽不定,仿佛随時要掙脫開。雖說同樣是向上延伸,可在我視線範圍内就斷掉了。”
麗美奈捂住臉,聲音帶着隐隐的啜泣:“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可我清楚,你們從來沒在我夢裡出現過。”
“我不知道你們來這兒的目的。但要是毀滅是我們無可避免的命運,那就讓我毫無痛苦地死去,别留下那種不知何時才會兌現的希望。”
蒂娜不知該如何向眼前的女孩解釋。畢竟,她之所以身處此地,不過是為了一個回家的許諾。她又何嘗不是個提線木偶呢?隻是她從未思考過自身存在的意義。她不禁又想起弟弟達米安,唯有看到弟弟闆着臉與母親交談時,她才真切感覺到自己還活着。
她沒再言語,隻是對着女孩搖了搖頭。麗美奈不敢阻攔,隻能眼睜睜看着蒂娜離去。
蒂娜不願以身犯險,恐怖之主同樣沒有刁難他人的想法。他隻是提議,必要時,蒂娜應該袖手旁觀,佯裝一無所知。
畢竟,你并未切實做出任何對他有所虧欠之事,不是嗎?恐怖之主如是說道,你僅僅是未曾伸出援手罷了。
這聽起來無疑是一場堪稱劃算至極的交易,他暗自思忖,蒂娜在任何情形下,都絕無可能擁有拒絕的緣由,
不是嗎?
她親眼見證了那場混亂,一如所料,恰似恐怖之主所期望的那般,在約摸一個小時之後,暴亂真切地爆發了。
她聽聞有人高聲呼喊自己的名字,循聲望去,發聲者正是那個自稱為白炙的外來者。